五月，淮河以南的地方綠意盎然，就連夯實的官道上，都頑強地長出了許多野草。

　　多雨少晴的天氣，若不是這條道上來往車馬繁多，不出一月就會被自然吞噬。

　　距離路邊不遠的茶棚生意極好，盡管佔了好幾畝的地段，但還是被各路行腳商人填滿，好些人只能坐在地上歇腳。

　　靠裡的幾張大方桌，被一群年輕人佔據，他們穿著某個商行的服侍，守著二十幾輛貨車。相同裝扮的，還有周邊的大批人。

　　在茶棚喝茶的客人，不時會拿眼睛瞅著這支不小的行商隊伍，猜測對方屬於哪一家。而且是以一個年輕公子領頭，怕是某世家大族的小輩出來歷練。

　　“公子，前方不遠處就是宣州了，我們是去蘇州府還是臨安府，這事還要您來定奪。”

　　韓銘看著一本正經的趙大虎，嘴角輕笑，“當然是哪裡賺錢就去哪裡了，這次本公子定要讓那些個家夥瞧瞧，誰才是最好的家主人選。”

　　“自然是公子您了，誰能和您比啊。”

　　“就是，誰不知道塞外……”

　　“閉嘴。公子，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啟程了。”

　　“慌什麽，我們有官方文牒，可跨府行商，去哪都能找到官驛投宿。”

　　短短的一番話，聲音還不算小，讓周邊精明的商人心中一緊。

　　可別撞了貨才好。

　　自從上月底，朝廷正式改革路引之製，取消了州縣之間的行動限制，天下大動。一時間商隊數量陡增，以前要憑實力才能拿到跨州的權限，現在只要你敢跑，不出府的話沒人會管。

　　於是乎有財力的家族，紛紛組建商隊掛名跑商，想要借第一波機會奠定自己的地位，甩開那些小商小販。

　　哪怕社會的政治地位是士、農、工、商，可只要不傻，都知道這個說法站不住，沒錢什麽都不是。

　　商人戶籍是有許多阻礙，比如三代之內不能科舉，五代之內不能改回農籍分田，但還是有大批人轉換商籍。務實的人還是很多的，寒門出貴子這種美事想想就算了。

　　因此，沒指望靠科舉翻身的人家，有關系、有財力讓姻親掛名的官員大戶，都趕上了變革這條大船。

　　看到來茶棚歇腳的人絡繹不絕，店家連燒水的壺都不夠用了，韓銘心裡卻不那麽樂觀。

　　皇帝知道路引是有弊端的，可遲遲沒有放開就是擔心出現這種不理智的情況，現在似乎都印證了他的擔憂。

　　俗話雖說是撐死膽大的，但頭腦發熱，不考慮實際情況的不包含在內。放開路引之後，第一批商人肯定是可以賺到錢的，老百姓也能買到廉價貨物。

　　若是小商販不趁早收手，而後面又湧入大批跟風的人，很快就要出問題。沒有自己的特色，只會隨波逐流的，怎麽競爭得過財力雄厚的大家族?

　　但這些情況現在不是韓銘該考慮的，距他上次開會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還沒有到達指定地點，這也是始料未及。

　　他是在月底喬裝出發的，一路飛奔隻帶了三百名親衛，過了蕪湖地界才拉了一支商隊，準備暗中與天火接頭。

　　可路上碰到的商隊實在太多，各關各卡各種檢查，直到今日才抵達宣州，只能耐心等待對方傳遞消息。

　　皇帝以放開商籍限制的條件，加上給丞相一個月追索的時間，才換來韓銘可以領軍出征，去撈大功。

　　按時間推算，他本該五月下旬出發，帶上五千人的大隊，最遲也要六月初才能到蘇、揚兩地，這樣江南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

　　韓銘必須打一個時間差，在大隊到來之前匯合天火，先把陸地上的家族控制，摸清幾股盜匪的具體地點，來個閃電戰。

　　眼看這裡都快爆滿了，他命人整理行裝檢查貨物，準備去找地方投宿。

　　這數百人一走，茶寮瞬間空出好大一塊地方，沒一會就被人佔了去。

　　“誒，這又是哪家的啊，如此大的商隊，領頭的卻甚是年少。”

　　“旗上寫著韓字，不是我們這邊的大家族，聽口音像是北邊來的。”

　　“比不了，我們帶個小推車，風裡來雨裡去，掙幾個銅板都要磨半天牙，看看人家。”

　　“做生意不就是這樣，人家有實力，一趟就頂我們上百趟，買的東西我們想都不敢想喲。”

　　“得了，這怎麽去比，要有錢我也這麽弄。趕緊歇歇吧，現在還能賺幾個錢就不錯了，等後面人多起來，更費事。”

　　“這怎麽說的，這生意會越來越不好做?”

　　“廢話，就你精明?現在誰都可以揣個袋子帶上東西去賣，人一多貨就便宜，可不就難做了。”

　　“幸虧聽了我婆娘的，沒有去改商籍，賣完這回看看情況再說吧。”

　　“那個誰敢亂改，雖說稅交的少些，可影響的是幾代人，打死我也不會把地讓出去。”

　　從茶棚出來，韓銘知道會被人議論，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以大熱的商隊做掩護，正大光明地進入沿海地界。

　　憑這個商隊規模，肯定會引起當地大商注意，況且他帶的東西還是塞外的毛皮、烈酒等江南稀罕的玩意。

　　想要避開五姓，進去浙江地界還是有些危險，保不齊就有人會認出，所以讓蘇商才是最好的選擇。

　　趙大虎仔細比對了地圖，拍馬來到韓銘身邊，“公子， 再走半天就能到宣州館驛，據說那裡會有大量的掮客，專門幫商隊聯系買賣。”

　　“嗯，那就加快速度，趁天黑之前到，說不定還會下雨。”

　　“已經吩咐下去了，來得及。就是前頭探路的兄弟回報，宣州地界不太平，讓公子當心。”

　　韓銘抓緊韁繩，臉上有些莫名，“不太平?宣州地處三府交界，商業繁華，地位非同一般，出什麽事了?”

　　“據說是宣州的知州公子被綁了肉票，對方要三千兩贖金。知州大怒，上報總督後，請出鎮軍封城，此刻在嚴查賊人。”

　　“你不覺得這事有些耳熟嗎?”韓銘看了趙大虎一眼，輕輕說了一句。

　　趙大虎撥了一下馬頭，湊了過來，“公子，我也覺得這裡面有問題。自古民不與官鬥，就算要綁人也是在那些大商裡面選，他們家裡的現銀和銀票才多。動到知州頭上，這是想不開啊。”

　　韓銘想到他之前的身份，不奇怪對方會有這種想法。守城門的，見過的世面多，很容易就猜到這裡面有貓膩。

　　但現在他們也管不了這些，“今晚先到館驛安歇，先看看再說，不行我們就只能繞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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