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落到一處廳堂,裡面並無他人,隻點著幾根蠟燭照明,顯然已是夜晚。他抬頭打量四周,柱梁瓦片頗為熟悉,正是明代風格。
此處甚是寂靜,細微的滋滋聲也能聽得分明,乃是眼前一樽棺木裡面傳出。他略一沉思,以掌作刀,抬手一劈,只聽得“哢嚓”一聲,棺材蓋從頭至尾,斷做兩半。
“咳咳咳。”伴隨著幾聲咳嗽,一個女子從棺材裡面探出頭來,借著燈光看去,她隻穿了件單衣,臉龐上又橫又豎的有十七八道刀傷,肌肉盡皆翻了出來,化作一條條鮮紅的疤痕,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壓得歪歪扭扭,醜陋如鬼怪一般。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沈元景歎道:“你是凌霜華罷。”
凌霜華點了點頭,聲音清麗,說道:“我便是了。多謝少俠相救,不過還是請你速速離開,過得片刻,我父親便能察覺,到時候要走,就來不及了。”
“無妨。些許小人,還不放在我眼裡。”沈元景語氣淡然,不過見凌霜華有些不安,才又說道:“也罷,若在此多耽擱些時間,也總是不好,你隨我來,去見丁典。”
她剛要起身,陡然聽到心上人的姓名,心裡一震,又坐回棺材裡面,冷聲說道:“果然你也是為了連城訣而來。不必白費心思了,我縱然一死,也決計不會受你要挾,去害丁大哥的。”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以菊花比之,倒也貼切。”沈元景真心敬佩眼前這個女子,又誇讚一句,說道:“連城訣所載,不過是梁元帝遺留金銀寶藏而已,我倒也不稀罕。只有《神照經》這種神功,才是我興趣所在。”
他見凌霜華端坐在前,一動也不動,接著說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那時遺留下來的寺廟,也沒有幾座,只需一一找尋,寶藏還能跑得了?”
從凌霜華臉上也看不出端倪,只聽她說道:“閣下說的什麽,我聽不明白。”她此時依然不肯松口,謹慎到了極點。
沈元景又一歎,說道:“凌姑娘若不肯信,卻也無法,我只能將你帶走,再去找那丁典。只是若你父親發現你已離開,會不會對他動手,就不得而知了。”
她這才臉色大變,傷疤扭結,更為可怖,躊躇再三,心道:“左右不過是一死,若能最後見典哥一面,也無遺憾。”便咬咬牙道:“便信了閣下一回。”說罷,輕手輕腳的爬出來棺材。
沈元景隨後一撫,棺材板又合成一塊,蓋在上面,然後推開側邊窗戶,說了聲:“得罪了。”托住凌霜華胳膊,輕輕一跳,落在外面,又連點兩三下,繞過回廊,片刻間就出了院牆。
凌霜華隻覺得人飄在空中,風在耳邊呼呼作響,等落到地上,已經離了凌府,不由得心裡一顫,也不知此行是對是錯,暗地裡摸上發髻,取了木簪下來,握在手裡。
沈元景隻做不見,輕聲道:“凌小姐,還請前面帶路,早些救了丁典出來。”凌霜華捏了捏手裡木簪,領著他往江陵縣牢而去。
片刻之間,兩人到了牢獄外一面極高的牆外,他用手托住凌霜華左臂,往上一跳,越了過去,內裡又有一層矮牆,自然也不在話下。
越是臨近牢房,凌霜華身軀越抖動得厲害,都要拿不住手裡的木簪。到了鐵柵欄外,借著月光,見得裡面仰躺著兩人,都是頭髮長長,滿臉虯髯,亂糟糟的,衣衫破爛不堪,如同荒山中的野人。
她幾度要開口,
卻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時裡面一人動了一下,直起身來,就要喝罵,卻是一怔,揉了揉眼睛,看清來人,頓時呆在原地,良久才輕聲說道:“霜妹,是你麽?”忽而又苦笑道:“我怕不是在夢裡。” 凌霜華再也按捺不住,眼淚流了下來,顫聲說道:“典哥,是我。”說罷雙手握在了鐵柵上。丁典一呆,猛得竄起,帶動得身上當啷作響,吵醒了牢房裡的另一邊的狄雲。
他撲到鐵柵欄邊,一把握住凌霜華的手,哆哆嗦嗦的叫道:“霜妹,霜妹,真是你,我不是在做夢,真是你。”
“是我,典哥!”凌霜華早已淚流滿面,嗚咽出聲。
沈元景耳朵一動,聽到外面傳來聲響,腳下一點,閃了過去,輕輕幾下,隨手點死四個獄卒,從他們中間拾了把刀,拿到手上,又返了回來。
丁典和凌霜華兩情脈脈,互訴衷情。沈元景等了一刻,才出聲道:“兩位,時候不早了,不如先出了牢籠,尋一處安全的位置,再敘不遲。”
兩人擦乾眼淚,正要說話,卻又聽到他歎了一聲,說道:“卻是遲了。”丁典一愣,側耳傾聽,過得片刻,聽到外面腳步聲漸近,很快聽見有人喊道:“大人,都死了。”
狄雲本來側躺著面向牆壁,假作睡熟,此時也一溜煙的爬起,到了門邊。丁典雙手握住鐵柵,輕輕一扯,兩根鐵柵頓時朝兩邊彎曲,他當先走了出來。
牢門外先進來八名大漢,一手拿著刀劍,一手高舉火把,靠在兩旁。一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隨後走入,衣飾華貴,一臉精悍之色,見到牢內情形,臉色一變。
凌霜華下意識的貼住丁典,卻感到胳膊一涼,低頭看去,是兩條鐵鏈,往上蜿蜒,從他琵琶骨穿過,頓時眼淚就止不住,以手撫他後背,哽咽道:“典哥,你受苦了。”
丁典身上一顫,抱住她的肩膀,搖了搖頭,柔聲說道:“我並不覺得苦。”兩人目光對視,眼眸之中似乎隻倒映出彼此,無有旁人。
那中年漢子咳嗽一聲,說道:“霜華,你怎地如此不聽話,又偷偷的跑出來了,還不快回為父這邊來。”
凌霜華身體抖了一下,丁典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緊了一緊,轉身說道:“凌大人,霜華是不會跟你走的。”
這中年漢子就是凌霜華的父親、荊州知府凌退思,他故作才看見丁典,說道:“啊,我道是誰,原來是丁大俠。你不讓她走,這意思是願意說了出來?若真如此,你和霜華的好事,我便不反對了,放你倆長相廝守。”
丁典怒道:“凌大人,若是你一開始便願意成全,只需開口,什麽連城訣神照經的,與霜妹相比,簡直如同糞土一般,我看都不看一眼,立時便會給你。偏你於名利看得極重,以己度人,以為天下人都和你一般的重財輕義,千方百計的算計,枉自做了小人。”
面對這番斥責,凌退思也不置可否,說道:“如此,你現下是願意把劍訣說給我聽了麽?”
丁典還要說話,沈元景忽而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臉色微變,大手一揮,一股勁風刮過,吹得對面幾人站立不穩,說道:“小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