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派眾人下山,一路都有群雄過來招呼。自勞德諾以下,眾人盡皆有些恍惚,平日隻知沈元景功夫高超,卻料不到他能勝過左冷禪。
要知道這位前五嶽盟主在江湖上,是被認為名頭和功夫都僅次於少林方證和武當衝虛的正道絕頂人物。
那廂天門道人謝過沈元景之後,帶著殘余的五六十個弟子回山去了。定閑師太和莫大先生也是一樣,都要匆匆回山緊守。
五嶽劍派分崩離析,去了枷鎖,但又需各自獨立支撐,也不知是福是禍。嵩山派雖然得了魯連榮、玉璣子、玉磬子、玉音子等兩派宿老,可左冷禪卻失了五嶽盟主的威勢,一進一出,還是虧大於益。
華山派雖然去了劍宗內患,沈元景又威震天下,算是略有所得,可,從今而後,再無強援,就只能指著自己了。
算來算去,此次會盟,五嶽劍派竟然無一派是贏家。反倒是少林、武當與魔教坐收了漁人之利。其余青城派、峨眉派、昆侖派等,也都蠢蠢欲動起來。
……
五嶽劍派會盟的一場鬧劇,經由武林群雄口口相傳,很快江湖上便是人盡皆知。左冷禪威勢頓消,又兼有少林派破門在前,嵩山地界竟然也零星泛起匪患。
華山派聲名漸起,那句“劍出華山”又被從故紙堆裡面翻了出來,一時為人傳頌。
眾弟子每日勤學苦練,拜師之人日益增多,連令狐衝也收到兩個資質上佳的徒弟。沈元景卻窩在思過崖,終日和高根明作伴。
一則是他前些日子算計太多,亂了心思,以至於明玉功停滯不前,所以要端坐靜思,理清前路。
二來令狐衝既已成婚,嶽不群便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讓寧中則暗裡求訪淑良。饒是他武功冠絕華山,風清揚亦不見得能勝,遇到此事也得遠遠躲開。
如此又過大半年,思過崖上高根明、施戴子、英白羅、舒奇等弟子輪流來了個遍,沈元景也不見動靜。只是陸大有上來報信,聽道嶽靈珊產下麟兒,他才隨著下山。
嶽不群見到他時,又氣又無可奈何,隻得說道:“元景,你還是下山居住吧,我不勸你成婚便是。”這些日子得寧中則相勸,到底是江湖兒女,也不再強求。
沈元景這才寬心,同師弟師妹們一起去看令狐衝的孩兒。等見到嬰兒皺巴巴的小臉時,他呵呵一笑,說道:“這小孩模樣,像極了十幾年前的初見那次的師妹!”
嶽靈珊滿臉委屈,瞪了他一眼,說道:“哪有?我那時候縱然不漂亮,五官也是端正的,怎麽生出的小人兒這般的醜陋。”
見她嫌棄自家孩子,寧中則訓了她幾句,沒好氣的說道:“你同他一般大的時候,還沒他漂亮呢?”
眾人轟然大笑。沈元景對在一邊傻樂的令狐衝說道:“師兄你這大逆不道之人還有臉笑,華山道統至你處盡毀矣!”
令狐衝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追問。沈元景一本正經的說道:“當年師祖生下女兒,招師父做婿,又傳位於他,到師父身上,也是如此。怎地你就壞了華山傳統,生出一個男兒,那下一任掌門,傳得誰去?”
嶽不群夫婦聽他打趣,也不著惱。惟有嶽靈珊蛾眉倒豎,怒道:“我再生一個女兒便是了,有甚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最好生上十個八個的,給我們每人發一個做弟子!”高根明笑眯眯的接過話頭,屋裡頓時熱鬧起來。
“哇”的一聲,那嬰兒被驚醒,
突然哭了出來。嶽靈珊手忙腳亂的,也哄不好,令狐衝滿臉心疼,把大夥都趕了出去。 嶽不群也隨即離開,隻留寧中則和幾個女弟子在裡面,幫著照顧孩子。
沈元景久未下山,出到外間,見大雪紛紛,便往北峰而去。此峰四面懸絕,上冠景雲,下通地脈,有若雲台,故名雲台峰。
到得山頂,卻見早有人在此舞劍,沈元景看了一會,見對方停下,才說道:“非非,你又在練劍啊。”
曲非煙“嗯”了一聲,用手接了幾片雪花,說道:“師父,這飛絮劍法我練了快兩年,總是感覺有問題。”
“說說,有什麽問題?”沈元景對徒弟倒也溫和一些。
“按理說這劍法既名飛絮,應的該是柳絮飛舞的時節,可我那時盯著飄絮一看半天,練起劍來不但沒有進步,隻覺得別扭。反倒是在這時節,同漫天飛雪一起舞劍,更能讓我以景入劍,進步神速。”
曲非煙道出心中疑問:“莫非這劍法原本就叫飛雪劍法,後人聽岔了,才喚做飛絮劍法?”
“呵呵,若按你這麽說,那平之盯著飛絮不行,看著飛雪也不靈,是不是應該把它叫做撒鹽劍法?”沈元景搖了搖頭,說道:
“我原本和你想法一樣,認為這劍法愛柳絮的人使出,就是飛絮,愛雪花的人使出,便是飛雪。如你高師叔使出,又如浮萍一般。至於平之那種木頭腦袋,少了情趣,便硬生生的用成了笨功夫,只能走細密一路,像撒鹽一樣。好在這劍法招式也夠高深,如他這般使出,也比尋常劍法要厲害。”
曲非煙就有些不解了,問道:“難道不該是這樣嗎?師父你和大師伯都使出華山劍法,旁人一看,根本就是兩種功夫,這不就是你說的,劍是死的,人卻是變化無窮的麽?”
“你說的固然不錯,可只看出我和你大師伯的不同還不夠,需得找出我倆都有的一樣東西。”
“一樣的?”曲非煙搖了搖頭,說道:“除了能看出是華山派的劍法外,還有一樣的東西麽?難道是劍法名字?”
“可不就是劍法名字。”沈元景見曲非煙詫異,接著解釋道:“譬如‘蒼松迎客’、‘金雁橫空’種種,你師祖使出,如在東峰觀日,層層向上;你大師伯則在遠眺西峰,秀麗挺拔,無論何種變化,總跳不出華山二字。”
曲非煙似懂非懂,突然補了一句:“那師父你便是華山元首,舉目雲低,身在仙界了。”
沈元景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歎道:“能如這北峰巍然獨秀,已是不易,何談‘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他見曲非煙還要爭辯,轉過話題:“說回這飛絮劍法,近來在思過崖上閉關,我把功夫重新梳理了一遍,才發覺以前對這門劍法是誤解了。既名飛絮,它便是一個‘亂’字啊。”說著,他抽出長劍,徐徐舞動起來。
那劍在沈元景手上,仿佛沒有了重量,被風一托,劍尖便隨之飄起,一會向上,一會往下,全然沒有個方向,東西南北的亂闖。
不多時這一方風雪也被攪動,圍著他周身轉啊繞啊的,有時兩兩相撞,旋即分開,有時又一墜在地,便不能複起。待他演練完後,大風刮來,這些雪花有全都落入了一片白茫茫中,再也找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