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李秋水似乎也隨之振奮,變得急切起來,手裡各派的武功使完了,又回歸起白虹掌來,只是失去了逍遙派飄飄若仙之態,變得又剛又猛,完全不顧自身安危,一味進攻,不要命了一般。
沈元景越打越奇怪,若不是為了方才告訴喬峰的計劃,幾乎就要立時抽身而去。
忽然殿外傳來幾人急切的腳步聲,他心裡一動,暗道:“終於來了。”手上猛攻幾招,想要逼開對手,就此離開。
只見著他的手指繞過李秋水的雙掌,徑直點向其額頭,一點星芒閃爍,一見就知道是極為凌厲的招數,觸之即亡。本擬對方定要憑借凌波微步躲閃開來,卻不料她連雙手都不回撤救援,反而往前一撲,張嘴咬來。
沈元景不是真個要殺她,隻得腳尖一點,後退幾步,再看過去,瞬間明白了過來,心底一聲歎息。
此時李秋水雙眼通紅,張大嘴巴,露出滿口白森森的牙齒,一副擇人欲噬的模樣,加之臉上那成“井”字狀皮肉外翻的傷痕,既醜陋又恐怖。
更為要命的是,原本她還很白淨的臉上,此刻充滿了褶皺,如同老樹皮一樣,溝壑叢生,暗淡無光。連伸過來的手也似脫了水的雞爪,皺巴巴的露出嶙峋的骨頭。
這分明就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
聯想到片刻之前,她還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樣,現下來看,似乎誰將六十年的時光,從她身上瞬間抽走了一樣。
逍遙派的三大神功各有缺陷,連看似最為無害的小無相功,到了人最為脆弱的時刻,隱患也爆發了出來,以至於李秋水神經錯亂,什麽理智也沒有了,只剩下唯一的執念,就是奪取神功,永葆青春。
沈元景頓覺什麽計劃都索然無味了,耳聽著外面的腳步越來越近,他驟然一動,欺身上前,速度變得奇快無比。
李秋水連抓幾下,連對手衣角都未沾到,自己後腦、大椎、眉間、檀中、氣海等處卻是接連被點中,各大要穴裡頭的真氣如同遇著了水的油鍋,猛然炸開,四散入全身經脈,可身上力氣卻驟然消散,腿腳無力,一個踉蹌,就要摔倒。
沈元景手上一揮,她橫移幾步,落到一旁的椅子上。她目光一陣清明,回過神來,明白了方才發生了什麽,現出驚駭的神情,摸了摸臉,又擼起袖子,往兩臂上看去,見到胳膊依舊光潔,富有彈性,才松了口氣。
她略一運功,隻覺體內空空如也,感應不到一絲的真氣,心底慌亂,又很快反應過來。原來沈元景那幾指,將她全身功力打散到了身體各處,滋養了肌膚,使之充盈。
李秋水清楚知道再要將真氣聚集,已不可能,且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臨死之前,得回一身無用的功力,卻露出醜陋的面容。
她面帶感激的看向沈元景,輕聲說道:“謝謝!”閉目盍然而逝。
沈元景亦是感慨萬千,站立片刻,等那腳步聲響在寢宮門口,腳下一動,衝天而起,撞破屋頂而去,隻留下一個白色背影。
緊接著身後就傳來幾聲大叫:“太妃!”“來人啊,有刺客!”宮裡頭一陣大亂,和城中交相呼應。
……
等喬峰帶著十幾個丐幫的弟兄到了約定地點的時候,天色已然微微泛亮,他問道:“沈兄,接下來又該如何?”
沈元景淡淡的道:“叫幾位兄弟先行離開吧,我和你在此處等著。”喬峰不解其意,卻也讓那十幾個手下先行回返宋國。
兩人坐到天色大亮,喬峰才見著對方神色有些不對,開口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沈元景歎道:“古人雲:‘死生亦大矣!’昨夜在西夏皇宮,見著那西夏李秋水壽命將盡,頃刻之間,便如花之枯萎,葉之凋零,未免有些驚懼,方知生死之間,實有大恐怖。”
喬峰沉吟片刻,說道:“人固有一死,安然老死,較之那些個夭折、病亡乃至遭人殘殺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她已然年過百歲,無疾而終,也是托天的造化。想那些邊境百姓,整日裡頭提心吊膽,一個不小心,就慘遭橫禍,豈不是更要淒慘,更值得去歎息。”
“哈哈哈哈!”沈元景一陣大笑,說道:“喬兄,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大約也就是你這樣的人物能稱得上了。我這人自私得緊,向來是只顧念本身,不願做那朝菌、螻蛄,總期盼著活得長久一些,活得燦爛一些。”
喬峰默然,良久才說:“道雖不同,可沈兄亦是做過不少對百姓有益的大事,大俠之稱,也是當得。”
沈元景搖搖頭,不再說起這些,轉而談起了一些武學道理。這點上喬峰可就算是學生了,恭恭敬敬的聽,也將自己的一些疑惑一一問了出來。
他道:“沈兄,我曾旁敲側擊得知,易筋經需要做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方可練成。可我自忖平生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那是一點也不符合,為何練來不覺得有什麽為難?”
沈元景道:“說來倒也不稀奇。孔聖有雲:‘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雖說的是教化,亦可指人。佛家‘無我相’之類,說的是空,便如下愚一般,心思純一,不受干擾。而上智之人,能透過表面,直達內裡,自然也不會被迷惑。喬兄你於武學一道,天資卓絕,便是那上智之人。”
喬峰連稱不敢當,爾後又問道:“若是如此,豈不是少林僧人,非得把自己變作癡呆一般,才可學得此經?”
“自是不用。”沈元景搖搖頭道:“你也知逍遙派有一門小無相功,能模擬天下武學,惟妙惟肖。倘若僧人依照此理,模擬出‘無我’之境,也可入門,只是要修到大成,可就難了。”
喬峰這才恍然大悟,稱謝不已。他一身所學,雖都來自名師,可囿於其身世,往往玄苦與汪劍通隻叫他多思多練,極少講解。
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全靠異乎眾人的天資。今日得此天下第一大宗師的講述,許多困惑豁然開朗,僅此一天,足夠他終身受用。
兩人討論武學到了半夜裡,直到一個枯瘦的天竺人偷偷摸摸的打這裡經過,沈元景才滿意的點頭道:“這天竺人的瑜伽功夫著實精深,果然未死,不枉我布局一場。今後慕容父子是否還能在西夏立足,就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