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巍巍,從明到宋,似乎一直都未有變過。
沈元景尋了當年的門派駐地,此刻還是一片鬱鬱蔥蔥,藤蔓橫雜。他去往各大山頭,選了一處乾燥一些的山洞,清理一番,住了進去。
之後幾天,他每日清晨,到西峰上頭彈奏古琴,這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果然隔日再來,已經有三個人分作兩邊,等在峰頂。
見著沈元景自崖底一躍而上,三人都十分驚訝,他掃視一眼,開口說道:“喬兄與阿朱姑娘且稍後,待我同葉二娘說幾句話。”
喬峰眉頭一皺,說道:“原來她就是‘無惡不作’葉二娘。”面上不由得泛出厭惡的神色,卻也拉著阿朱,走到一旁。
葉二娘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幾步,又磕了個頭,哀求道:“沈公子,我這些日子天天吃齋念佛,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你發發慈悲,告訴我我家孩兒在何處吧。”
她從大理逃走後,一路擔驚受怕,徑直趕到了少林寺,接著親眼見到了沈元景無緣無故的惹怒少林和尚,又大發神威,打得玄慈束手無策,這才徹底相信,對方確實知道一些內情。
她又是惶恐,又是欣喜,心裡煎熬,只不過短短兩月,就從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變得滿面風霜,額間起了皺紋,頭髮也有了縷縷銀灰。
此刻面對著葉二娘滿是淒苦的臉,沈元景卻絲毫也不憐憫,若對這種人都去可憐,那又如何面對一個個喪命的嬰孩,一戶戶喪子的家庭?之所以不立刻殺了這人,不過是她還有些利用的價值罷了。
沈元景冷冷的說道:“下月十五,少林山門前,我自然會告訴你他的下落。”見對方不動,他輕輕吐出一句:“怎麽,嫌棄他身上的香疤太少,要我再加幾個麽?”
葉二娘心神劇變,當年她在兒子後背及屁股兩邊各燙九個傷香疤,隻她自己知道,此刻給人點出,不由得驚駭莫名,咚咚的幾個頭,磕得額頭都是血,連聲道:“我就走,我這就走,求你不要傷害他。”
她親眼見過對方的狠辣,絕不敢拿自己的兒子冒險,不再說話,又磕了兩個頭,一步三回頭的往山下去了。
阿朱見她踉踉蹌蹌,背影淒涼,動了動嘴唇,卻見喬峰衝他搖了搖頭,便不說話。
沈元景笑著說道:“喬兄,你怎的和這位阿朱姑娘一起來了,看你們親密模樣,顯然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少事啊。”
阿朱臉色微紅,喬峰卻一轉臉,鄭重的說道:“喬某人身份曝光之後,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這一月以來,幸得有阿朱不棄,陪伴於我,一路開解。”
他剛毅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柔情來,阿朱不自覺的握住了他雙手,四目相對。見到此情此景,沈元景方覺得那一趟杏子林之行,稱得上功德圓滿了。
三人坐到大石頭上,喬峰慢慢講述了這些日子來所經歷的事。原來當日解救了丐幫之人後,他擔憂阿朱等三個弱女子,匆忙趕回,護送三人往無錫城去,到了半途,一個西夏武士上前偷襲。
他與之對抗,才發覺這人的武功相當了得,且所學甚雜,正要下狠手時,對方似乎察覺到了危險,提前離開了。因著擔憂三個小姑娘的安危,他便未追去。
“沈兄,我懷疑他便是慕容複。”喬峰看了阿朱一眼,說道:“果然如你所說,他隱藏在西夏一品堂,所圖甚大。”
沈元景淡淡的說道:“現下你可管不著啦,還是說說別的吧。”
喬峰苦笑一聲,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丐幫幫主了,猛吸了口氣,接著往下講述。那時候他與三個姑娘一起到了無錫城,就要分道揚鑣,忽然竄出一隊人馬,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他,他辣手反殺了幾個,才知道是王語嫣家裡頭派來抓她回去的。
這一番誤會,反令王語嫣更加害怕,央求喬峰帶她們盡快離開。四人趕到了建康,那包不同與風波惡找了上來,言說慕容複似乎出現在了荊襄。包不同一番擠兌,喬峰憤而離去。
“當時我在城裡住了一晚,第二日才上路,卻在一個林子裡頭撞見了阿朱,她身深受重傷,昏迷不醒,我帶她去城裡醫治之後,才知道她們一行人被丐幫陳長老撞見了,一場大戰下來,五人走散了。阿朱被人打傷,勉強逃出。”
喬峰一口氣說了許多,又接著道:“她傷勢太重,我又急切的想要去雁門關外看看,在周圍見不著那位王姑娘和阿碧之後,隻得帶著她一路走,一路醫治。”
他說到這裡,就頓住了,沈元景接口道:“於是你倆就互生情愫,相約白頭了吧。”
阿朱害羞低頭,喬峰以大手撫摸她的頭頂,說道:“是,今生有阿朱一人相伴,我已然滿足了。現下只等替父母報了仇,就尋個地方歸隱。”
前番打擊太大,讓這一位頂天立地的豪傑,都難免生出了退出江湖的念頭。阿朱朝著沈元景深深一禮道:“沈公子武功高明,這次少林之行,還要請你多擔待一些。”
沈元景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到時候我自會牽製住那掃地老和尚。 至於少林其他僧人,你也不用擔心,玄慈說他要澄清一樁三十年前的公案,可忘記了還有一樁二十五年前的私事未曾了結。等我道出後,少林就要自顧不暇,說不得都不需要喬兄動手,大仇就能報得一半了。”
阿朱奇道:“為什麽只是一半?”沈元景說道:“動手的那位固然可恨,報假信的,難不成就要放過?”
喬峰一震,脫口而出道:“那日我問了智光大師,他不是說那人已經去世了麽?”
“捅出這般大的簍子,他若不假死,恐怕要被江湖中人抄家滅族了。”沈元景答道:“不過玄慈吃了這麽大的虧,還能護住這人妻兒,可見兩人交情匪淺了。”
喬峰十分激動,又追問道:“這人是誰?”
沈元景搖搖頭道:“現下還不能告訴你,等我布置一番,到了少林大會,一齊了結了。你如今要做的,無非是練好武功,省得到時候仇人到了眼前,卻武功不濟,報不了仇。”
喬峰冷靜下來,摸了摸胸口,沉聲道:“好,三十年都給人瞞過來了,一月而已,如何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