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此言一出,群雄都是一怔,均覺有理。定逸師太站了出來:“沈師侄所言極是,我五嶽劍派秉持正道,怎可欺凌弱小?他劉正風勾結魔教,殺了便是,還要連帶一些婦孺,卻是罪孽。”天門道人也是點頭。
“說的好!”“對,就是這個理!”廳裡廳外還有不少人附和。嵩山派要是對劉正風動手,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可連一些婦孺也不放過,大家都覺得不恥。
費彬和陸柏對視一眼,均覺得棘手,兩人商量一下,由費彬說道:“我嵩山派也不是嗜殺之人,放過他們也無不可,只不過為防他們懷有異心,需得把人交給我嵩山派看管。”
定逸師太和天門道人也覺得可行,大家一齊看著嶽不群。他正待答應,卻聽沈元景嘴裡蹦出兩個字:“不可!”
費彬陰惻惻問道:“沈師侄這是何意,難道信不過我嵩山派?”
“暗箭傷人之輩,有何可信?”沈元景這話直指剛才丁勉偷襲之事。丁勉臉色微紅,說不出話來。費彬怒道:“難道你們華山派敢違背左盟主的命令?”
令狐衝挺身而出,說道:“五嶽盟主的命令再大,也大不過江湖道義!”
劉正風見到華山派願意出頭,頓時生出希望,轉頭向嵩山派求情道:“求嵩山派三位師兄轉告左盟主,劉某願攜帶家人弟子,遠走高飛,隱居海外,有生之日,絕足不履中原一寸土地。”
見定逸師太和天門道人等人似有意動,費彬搶先說道:“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你勾結魔教匪類,也不知道多少人為此遭禍,現在一句隱居就打發了,五嶽劍派秉持的正義何在?左盟主他老人家的威嚴何在?”
劉正風聽得此言,便知嵩山派今日決計不會放過自己。他瞅了一眼妻兒,小兒子劉芹眼裡充滿恐懼,心下慘然,朝著華山派行了個大禮,說道:“在下家眷和弟子便有勞嶽師兄幫忙,送出中原。”
妻兒盡皆哭泣,劉正風飽含熱淚,囑咐他們離開中原,永世不要回來。然後舉起手掌,往身上拍了幾下,盤坐在地。
群雄知他已經震斷心脈,一時歎息連連。而後劉正風對沈元景說道:“我今生最愛音律,常歎知己難尋,幸得遇見曲大哥,已覺人生圓滿。又有沈師侄高雅,能知我意。今日曲大哥不在,便請沈師侄陪我最後一曲吧。”
沈元景正待答應,突然簷頭冒出一個聲音:“誰說我不在的?”一個黑衣人影掠下,走到大廳。
“曲洋!”丁勉和陸柏齊齊出手,曲洋回手連揮,一叢黑針如雨般散出,兩人急忙讓開,身後不少人嵩山派弟子卻中了黑血神針。
曲洋一招得手,也不逃走,徑直來到劉正風面前。群雄正要動手,卻看他朝著自己胸口拍了一下,也震斷心脈,盤坐在地,然後從背後取出一副七弦古琴來。劉正風從懷裡掏出一柄玉簫,和曲洋相視一笑。
“錚錚”幾聲,琴聲漸起,甚是優雅。過得片刻,有幾下柔和清幽的簫聲夾入琴韻之中,似在一問一答,更為動人。
然後琴音漸漸高亢、蕭聲卻慢慢低沉下去,但簫聲低而不斷,有如遊絲隨風飄蕩,卻連綿不絕,更增回腸蕩氣之意。
忽聽瑤琴中突然發出鏘鏘之音,似有殺伐之意,但簫聲仍是溫雅婉轉。過了一會,琴聲也轉柔和,兩音忽高忽低,驀地裡琴韻簫聲陡變,便如有七八具瑤琴、七八支洞簫同時在奏樂一般。琴簫之聲雖然極盡繁複變幻,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
悅耳動心。 群雄不懂音樂者甚眾,也都聽得血脈賁張。又過了一會,琴簫之聲又是一變,簫聲變了主調,那七弦琴只是叮叮當當的伴奏,但簫聲卻愈來愈高。眾人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陣酸楚,又有儀琳、嶽靈珊等,已經淚水漣漣。
突然間錚的一聲急響,琴音立止,簫聲也即住了。
霎時間四下裡一片寂靜,劉正風歡喜道:“人生莫不有死,得一知己,死亦無憾。”
曲洋輕輕拍掌道:“賢弟說得不錯,你我合奏,將這一曲《笑傲江湖》發揮得淋漓盡致。世上已有過了這一曲,你我已奏過了這一曲,人生於世,夫複何恨?”
眾人見這二人視生死如等閑,一個自絕,另一個也慷慨赴死,不由得十分動容,對劉正風說的“音律相交”再無疑意。
曲洋一聲長歎,說道:“昔日嵇康臨刑,撫琴一曲,歎息《廣陵散》從此絕響。嘿嘿,《廣陵散》縱情精妙,又怎及得上咱們這一曲《笑傲江湖》?”
說到這裡,他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來,轉過頭看向沈元景,說道:“這是《笑做江湖曲》的琴譜簫譜,請小兄弟念著我二人一番心血,將這琴譜簫譜攜至世上,覓得傳人。”
沈元景默默接過。劉正風道:“這《笑傲江湖曲》倘能流傳於世,我和曲大哥死也瞑目了。”
然後他和曲洋一齊伸出手來,兩人雙手相握,齊聲長笑,內力運處,迸斷內息主脈,閉目而逝。
……
群雄當下默然,剛才這位劉三爺還喜笑宴宴,轉眼已經風流雲散了。
正在眾人歎息之間,費彬突然說道:“沈師侄把那冊子拿過來罷,說什麽曲譜,不定裡面有什麽魔教的信息。”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說:“粗俗之輩,懂什麽音律。”費彬氣炸,就要上前搶奪。
定逸師太看兩邊又要吵起來,便站出來阻止道:“這群雄裡面也有懂音律的,請他來看看便知。”
當下就有一位有些名望的聞先生站了出來,他也對這曲譜好奇。沈元景給他一看,這人說了幾句“奇怪”,然後遞了回去,說道:“是曲譜無疑,就是技巧頗高,一般人彈奏不了。”
費彬冷著臉不回話,這時候劉家兒女正拜倒在劉正風旁邊哭泣,他心裡一動,朝二師兄丁勉使了個眼神,示意他發暗器。丁勉隻做不知,並未動手。費彬有些惱怒,抽劍突然刺向劉菁。
令狐衝一劍攔住,說道:“早就防著你們了。”費彬更加憤怒,揮劍殺了上去,兩人戰作一團。
令狐衝在思過崖學了紫霞神功和獨孤九劍之後,功夫早已超過嶽不群,區區費彬,自也不在話下。不過他謹遵師父教誨,不敢顯露太高武功,是以一直用華山派劍法對敵。饒是如此,十數招後,還是佔據了上風。
這已經有些出人意料了。廳內群雄頓時喝彩聲起,也不知是年輕勝過老的喜聞樂見,還是嵩山派不得人心。
這邊丁勉剛才被沈元景嘲諷,這次便光明正大的出手,要抓劉家人回去。定逸師太看不過嵩山派咄咄逼人,正準要站出來,沈元景搶了上去,揮劍和丁勉戰在了一起。
丁勉初始不以為意,接招之後,才發現沈元景劍法高超,遠勝同輩。他雖號稱托塔手,但劍上功夫也是了得,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手嵩山劍法使得氣勢森嚴。廳內眾人不自覺退後幾步,讓出一個圈子。
沈元景牢記師命,並未使出獨孤九劍,但他畢竟身懷五門絕世劍法,早已將希夷劍法推陳出新,迅捷無聲又變化多端。
數招之後,丁勉就變得被動,只能艱難招架。他更為急切,催動內力,嵩山闊劍舞得烈烈作響, 要和沈元景長劍相碰,憑功力取勝。
沈元景也知他打算,虛晃了兩劍,等丁勉使出“萬嶽朝宗”這一招,便立刻用石壁記載的破解招數,提劍斜劈,劍尖平抽在了他的手腕上。
只聽“當啷”一聲,丁勉的劍掉到了地上,臉白一陣紅一陣,被一個小輩輕易打敗,一時覺得有些丟人。
沈元景速勝丁勉,就是為了打擊嵩山派氣焰,然後聚集群雄目光,如此令狐衝便能隱在下面。
一旁的陸柏忌憚嶽不群,不敢動手,只能語氣尖銳的問道:“嶽掌門,華山派非要違背左盟主的命令麽?”
嶽不群微笑道:“嶽某自然不敢,不過這勾結魔教的劉正風已然伏誅,難道左盟主的命令是非要株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陸柏自然不敢承認,否則五嶽盟主殘忍濫殺的名頭,就要傳遍江湖了。
天門道人說道:“好了,大家住手罷。既然如此,便由我泰山派弟子,和華山派弟子、恆山派弟子,一齊送劉家眾人去西域或者塞外,永不準回中原。”
費彬聽得此言,仍未停手,反倒加快了劍法。令狐衝演夠了時間,“唰唰”兩劍,使出嶽不群的絕技太嶽三青峰,劃爛了費彬胸口的衣服。
嵩山派搶人不成,丁勉和費彬兩大太保還被兩個晚輩戰勝,隻得帶著受傷和死去的弟子,灰溜溜的走了。
劉正風家人和眾弟子披麻戴孝,一把火燒了劉正風和曲洋的屍體,把骨灰撒入湘江之中。
沈元景撥弄曲洋遺留古琴,一曲憑吊,無人唱和,悵然良久,遂投琴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