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避難余靈

溪水跳宕，一路從火把長龍的正前方迎接下來，剛拍過長卵石，又撞上圓卵石，濺幾朵小水花，閃幾個小亮點，還砸上扁卵石，嘩啦嘩啦地，輕輕哼唱著好客的歌。

若在白天，谷地裡的淺灣隨處都能看到幾毫米長的魚兒在游泳。眼前，夜色已將他們全都隱藏了。同時被隱藏的還有披著綠絲絨連綿數千裡的青草坡。

天地山的神奇全部寫在它的主峰樂天台上。

那是天外降落的一塊長方台:山頂平坦，四壁陡峭，一半陷在青丘內，一半聳立天際中;數百米長的瀑布在銀河與它交匯的地方降落，煙霧縹緲，彩虹飛掛，竟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現在，夜幕全把它們染成了淡墨色。

八百勇士多數散編在部落民眾的隊伍裡，隻留一百在前頭探路，另有一百殿後收尾。

九大部落族族民有的仍沉浸在圖騰盛宴的喜悅中，有的對部族歷史的興趣愈加濃厚，有的對部落的未來比較焦慮了。他們在火把長龍中邊走邊聊，盡量把聲音壓低，那音量除了隊伍前後的人，只有追來跑去來回經過的娃娃能聽清。

“天地山裡真的住著神仙嗎?”

“聽老人們說是有的。這回咱們也去看看。”

……

“你看見大長老了麽?我怎沒見到他呀?”

“對呀。我也沒看見。看來是有點不對勁兒。”

……

“這老天又要降下啥劫難?”

“別瞎猜，跟著走！天塌大家死，又不只有你！”

……

有意無意地聽著人們聊天，漢森和山姆跟隨他們的母親，學著小跳羚，在火把長龍裡，邊走邊蹦。

只見兩人張大嘴巴，吐著舌頭，大口大口地喘氣，小肚皮鼓得像個風箱，“呼噠”“呼噠”地快速起伏著。

山姆的媽媽莫莉邊走邊看，見他倆滑稽的樣子，笑著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

伊娜挎著莫莉的胳膊一同往前:“這倆孩子是在學巴蒂呢。是啊，天太熱啦！”

聽人說他們在學獵狗，漢森和山姆可不願意。他們心想“哼，才不是狗呢！”於是互相遞了眼神兒，面面相對不走了，兩腿半蹲又直起，歪著身子，伸著腦袋，直撞向對方:一下，兩下……

見他倆頂起牛兒來，莫莉呵呵呵地捂著嘴樂，小聲跟伊娜說:“這哪是兩條狗啊，是倆水牛啊?”

倆孩子得知被當作水牛，更不樂意了，互相擠了下眼睛，馬上又兩腿交替彈跳，一躥一躥地蹦著走，在火把長龍右側的緩坡上，斜著朝上躍進。

或許是悄悄行進太過沉悶，見到倆孩子耍寶，山南部落的婦女們一下亢奮起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議論。

“看倆山羊。”

“跳羚。跳羚。”

“別說，蹦得還真像！”

……

雜在隊伍裡的勇士們不斷地“噓——”著她們，示意不要吵。火把長龍又恢復了平靜。

突然，鬣狗的鳴叫聲從山坡上傳來，先高後低、先強後弱、先短後長的，洪亮而高亢，像是在呼喚同伴，整個山谷都在回響。

火把長龍一下定住了。婦女和小孩嚇得立即抱在一起，隊伍裡的勇士們甩下肩上的東西，拉弓執矛，做好戰鬥準備。

空氣停止流動了好一陣子。

突然一個小孩“哈哈哈”的大笑聲打碎了夜空的死寂，“沒事噠！我在逗你們玩呢！”

大家尋聲去看，原來是漢森在十米外的緩坡上叉著腰，望著火把長龍笑;在他前面兩三米遠的地方，山姆趴在草叢裡縮著。

火把長龍一下嘈雜起來。

“嘖嘖嘖，又是這家夥！”

“淘氣包！淘起氣來，真得把人氣成包！”

“這孩子，長大後還得了?”

伴行山南部落的勇士團小隊長，站在原地收起了長矛，看著漢森搖了搖頭，扭過頭去對族眾說:“好了！小孩子鬧著玩！大家繼續行進。”說完，又回頭看了漢森一眼。漢森感覺那眼神既是懲罰又是驚奇。

火光下，一個手勢從火把長龍隊首閃電般地傳遞過來。山南編隊的小隊長做了一個手勢回應。他的新手勢又以同樣的方式被傳至隊首。火把長龍照常平靜前行……

伊娜見漢森果然惹了事。訕訕地向人賠笑致歉，跑上緩坡，抓住漢森，將他拉了下來，然後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裡，走路。莫莉也跟著跑過去，把山姆抱回隊伍裡去。

火把長龍默默走了陣兒，又開始有人小聲聊天了，隱隱還有咯咯的笑聲。伊娜和莫莉悄悄訓斥兩個孩子。可漢森只是笑。過了會兒，他抱著媽媽的頭親了一下。火把下，伊娜看著莫莉，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莫莉看著漢森，拍著山姆，投來寬解的目光。

火把長龍繼續走。左側的山谷越發深了，黑黑的，看不見底。右側，緩坡已經不可直立行走。好在山路寬闊堅實，尚能容下兩三個人同時並行。

“看這路至少有幾百年了。”前面的人小聲說著，“真是前人修路後人行啊！”

“這條路修起來可不容易。”

“沒準兒是上神給咱們留下的。”

“媽媽，天地山真的有神仙嗎?”漢森忽然想起剛才聽來的那些問題，“什麽是天選者?”

聽孩子問這個問題，伊娜和莫莉都很詫異。

“早晚他們都得知道。”伊娜拍著漢森的頭，看著莫莉懷裡的山姆，“那你們聽好了，而且要記住啊！”

“嗯！”漢森和山姆一起乖乖地回答。

“傳說，上神是一對三胞胎兄妹，他們的名字分別叫維克多、摩克奇、尤克麗。兄妹三人都是天帝帝俊的子女。他們的星國發生過一場大災難。三兄妹逃難到地母之國。地母收留了他們。為了感恩，他們在天地山上為地母創造出人類:大哥維克多和三妹尤克麗創造了人類的軀體，二哥摩克奇為人類注入了靈魂。他們承諾，讓人類世世代代用勞動來供養地母和自己。後來，三兄妹重建了他們的星國。便在天地山樂天台上修了一條天梯，直通上神星國。

起初，通過天梯，諸神和人類都可以在天地之間自由往來。後來，老大維克多跟老二摩克奇發生了衝突，老二摩克奇竟然帶領人類到天上造反。老大維克多就把老二摩克奇囚禁到地獄，並且砍斷了天梯，禁止諸神到地母之國居住。”

伊娜小聲講述，她懷裡的漢森和莫莉懷裡的山姆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摩克奇後來怎麽樣了?”山姆問。

莫莉這時候插話道:“他被哥哥用金柱銀鎖鎖進地獄，再也沒有回到上神星國。”

“是的。”伊娜應和下莫莉，然後繼續說:“再後來，上神就讓三妹尤克麗當神聖女巫，尋找天選者作天地山大長老，代替他們管理人類。”

漢森問:“誰是天選者?”

“科魯迪啊！”莫莉回答，“現在他代表上神管理我們人類！”

山姆問:“什麽人才能成為天選者?”

伊娜回答:“原人。”

漢森迫不及待地問:“什麽是原人?”

莫莉說:“原人就是上神創造的人。”

山姆問:“還有不是上神創造的人麽?”

“當然有啦。比如巴塔人、穴居人、高原人、巨齒人、赤尻人。”莫莉掰著手指頭數著野人的種類，“他們都是地母之國天生地長的人種。在上神創造我們人類之前，他們就生活在地母之國了。但是，很可惜。他們從來不把我們當朋友，總是把我們當獵物抓，還把我們當食物吃。”

“莫莉阿姨說得對。”伊娜說，“還有一條，原人要遵守神的規矩。巴塔人就不遵守神的規矩。”

“媽媽，什麽是神的規矩?”漢森問。

“神的規矩有很多，比如咱們部落的長老製、族長製、繼承製、軍團製、巫師團製等等。這些規矩都是神定的。”伊娜回答。

漢森驚奇地說:“啊，有這麽多規矩呐！”

“其實很簡單。”伊娜回答，“只要按照大長老說的去做，就是遵守上神的規矩啦！”

莫莉抱著懷裡的山姆拍著說:“對。大長老、巫師、族長最懂上神規矩啦！小孩子不懂得沒關系，只要好學，慢慢就都懂啦！”

……

火把長龍繼續行進。眼前很快出現一個大平台，面積跟平圃鎮議事廣場差不多。這平台呈馬鞍樣，兩頭高中間低，坡度平緩。平台的一頭是個小山包，上面可以鳥瞰平圃鎮;另一頭是巨大的緩坡，向上隆起二三十米;巨型緩坡再往上，有百米絕壁從中拔起，直插天際——那就是樂天台了。

樂天台下，有百十來人舉著火把，在巨型緩坡上列著陣勢。那陣型一看便是平圃鎮議事廣場上的圖騰:中間也有一堆篝火，騰突跳宕著無數橘色的火龍。

篝火正前方站著一人，黃頭髮、黃眉毛、黃胡子、黃卷衣，渾身只有褐色眸子不是黃的。

火把長龍很快在大平台中部完成聚集:九個部落按九宮格分列聚攏。

九獅頭人霍夫曼迅速走到九宮格最前面，單膝跪地，右手撫心，低下頭又抬起來，朗聲道:“尊敬的大長老！圖騰盛宴已畢。天地山九大部落按照神諭舉家遷徙余靈洞。”

金發老者自篝火前迎來，踱了幾步，高聲說道:“我親愛的九族同胞們！此時此刻，就在你們的背後，在那遙遠的南方，地獄之門已經打開，魔王摩克奇已經出世。巨大的危機正在到來。花草樹木將失去昔日的美麗，無人掩埋的屍骸將遍及草原。但請記住！天地山是我原人一族的聖地，無論何時它都在護佑我們的安全;余靈洞是我原人祖先的居所，今天它張開懷抱歡迎你們歸來。歡迎你們，我的族人！”

“大長老！大長老！大長老！”被金發老者的話震驚了的九宮格，突然爆發出激動的聲浪。

“媽媽，這個老爺爺是誰?”人群中的漢森悄悄問。

“他就是大長老科魯迪啊！”伊娜壓低聲音在漢森的耳朵邊上說。漢森伸長脖子使勁向前望，他烏黑的眸子裡閃著好奇的光。

科魯迪將手中的矛杖向空中一舉，人群靜默下來。

這時，他右側三角方陣前站立的人，上前幾步，拿著泥板，念道:“余靈洞神奇無比，風生洞內，林藏洞裡，洞中有河，洞裡有洞，洞穴之多，從未窮盡。凡我族人，出入須有向導，起居當有定位。成家持業者，可在洞內搭棚建帳，生活一如既往;不建屋室者，可聚集家族，編草散居。我部族人，孺子將有教室，軍勇定有習所。感念神明所賜，各家資財有保，人道天然能濟。但余靈洞內謎題百裡，望我族眾恪守神諭。”念完，退至原位。

“現在，凡我族人可跟隨巫師團九部循序入住。請九獅頭人及各部族長殿後，隨我一同進洞。”科魯迪正式宣布向九大部落開放余靈洞。

科魯迪話音落定，剛剛宣讀入駐規則的人，又向前幾步接連宣布:“請神本部巫師帶領山南部落進洞安置……請巫本部巫師帶領黑頭部落進洞安置……請資本部巫師帶領丘溪部落進洞安置。”他每發布一道命令，科魯迪右側的三角陣就分裂出一組人來，每組正好十人，導引著各部族眾依次折到巨型緩坡的側面，尋洞去了。

“請娛神部巫師帶領山北部落進洞安置……請醫人部巫師帶領原東部落進洞安置……請獵獸部巫師帶領漠南部落進洞安置。”科魯迪左側三角陣逐漸分成三組，每組十人，相繼引著人們去了。

“請弓矛部巫師帶領南谷部落進洞安置……請火石部巫師帶領高地部落進洞安置……請軍陣部巫師帶領西山部落進洞安置。”科魯迪背後的三角陣依次分成三組，每組十人，導引各部走了。

最後，大長老科魯迪帶領霍夫曼和九大長老一同進洞。

霍夫曼和九大長老各自擎著火把，從一丈多高的洞口向裡走了五十多米，道路向右一轉，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面積數萬平米高二十多米的大廳。大廳正中，有二十多根石柱，每四根石柱中間，洞頂都嵌著一顆大星，照得余靈洞大廳如同白晝。那些石柱姿態各異:有的細如人腰，有的粗達三五米，有的上大下小，有的上小下大，有的斜著向上拐了幾道彎兒，有的渾身如蠟掛滿蠟油;洞頂倒懸著許多的石乳鍾，在洞頂火球的照耀下，黃澄澄、金燦燦。

前面進洞的部落現在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但聽見大廳另一頭傳來“嗡嗡嗡”的嘈雜聲。

順著主通道往裡尋，在十字路口右拐，前面忽然一會兒一條岔道，每條岔道都通往一個面積達數千平米的溶洞。每個溶洞都風光各異:有的洞內高台嵯峨，有的洞內屏風半隔，有的洞內夷如平地，有的洞內地若階梯，有的洞內石筍林立，有的洞內暗室交聯，有的洞內立柱錯落，有的洞內怪石掛壁。各洞空間龐然，已進洞的九大部落族眾，如今竟然費力找尋。

霍夫曼、九大族長及所有族人，見洞內景致如此美妙，環境如此清幽，個個高興得合不攏嘴，看上看下，讚天歎地，隻怨自己少長了幾雙眼睛，看不完各洞的精致。

“這些山洞，每個都可容納上萬人。我九大部落，族眾多者人口不過三五百，均可按戶散居，彼此不相干擾。”科魯迪囑咐大家道，“望各部族長好生管束本部族眾，當使民生與從前無異，切勿因集中居住滋生事端。”

九大族長連連稱是。

走著走著，安格斯開始用鼻子不停地吸氣，好像在辨別什麽氣味似的。其他族長也紛紛回頭看他。尤其是海倫，更是使勁兒地盯著他。

“都看我幹什麽?”安格斯莫名其妙地問，“難道你們沒有聞到香味麽?”

他一說，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也開始用鼻子吸氣。

科魯迪見人們行為怪誕，不禁發笑:“哈哈哈……大家別嗅啦！這裡的洞，洞中有洞，洞內有窟，全都與樂天台上的香界窟連同。那香界窟內，養著神奇花草無數，可保這裡氣息清新，任憑什麽樣的煙火毒瘴，全都無用。”

聽科魯迪這樣說，大家又是一番驚異。

參觀完起居洞，科魯迪又帶著霍夫曼和九大族長沿主通道返回，在十字路口直行，走了幾十米，聽見隆隆的水聲，再走十幾米，忽見一條大河。河寬幾十米，上下不見頭，但見中上遊淺灣遍布，河水清澈，有無數透明銀魚;中下游水流益發湍急，隆隆的水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這河名叫吐納河，天地山上的種種神奇生物都由它滋養。族人在洞內居住，可在上遊取水，在下遊淘洗。但是河裡的銀魚不能吃。”科魯迪大長老告誡說，“此魚借天眼覓食，是天地山的神魚。請叮囑族民切勿捕食。”

各部落族長驚奇不已，紛紛舉著火把朝淺灣裡照了又照，果見那些魚兒隨心所欲地在清水中翱翔，真格的沒有眼睛。有人伸手掬水，那魚群馬上四散開去。大家嘖嘖稱奇。

“隨我來。”科魯迪說著，帶領大家返回十字路口，然後向右手轉，走了幾十米，在通道的兩側依次又見四個石洞。

“議政洞、蒙學洞、勇士洞、演兵洞，這四洞可供部落議政、幼童玩耍、勇士居住、軍團練兵使用。”從四洞出來，科魯迪又指著前面的通道介紹了其他幾個古洞的用製，“沿此通道再往裡走，還有敦生洞、新生洞和轉生洞。凡我族人在世不過百年，三生實乃大事，萬萬不可悖亂。大家可自行參觀，回去各自規范族人生活。 ”

“大長老，這些山洞都給我們住了，您和巫師團怎麽辦?”漠南部落族長安格斯的問題完全出於感恩與關心。

“哈哈哈！孩子，不必擔心！”科魯迪開懷大笑，回頭看著年輕的安格斯，“我和巫師團自有住處。那裡可是歷代大長老和巫師團的固定住所呀！”

聽了這話，安格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忽然意識到，他不該問剛才這個問題。因為，按照神聖女巫制定的規矩，天地山大長老的住所只有天地山九族頭人可以知道。其他人是不可能知道也不該詢問的。

漠南部落年輕的族長安格斯一會兒摸摸腦袋，一會兒碰碰鼻子，呵呵呵地傻笑著，顯然是為不得體的問題感到不適。

原本在他旁邊的南谷部落年輕女族長海倫看了他一眼，徑直向前隨科魯迪去了，安格斯又呵呵地笑著追了上去。其他部落的族長們見此情景表情各異，什麽都沒說，只是繼續跟隨大長老參觀各洞。

正在大家興趣盎然地欣賞余靈洞的鬼斧神工時，忽然地面向上一縱，然後整個山體瞬間搖晃起來，人們險些全部摔倒。只聽地底下傳來一聲巨響:“嘭——”

所有人的耳膜上都被重重地鑿了一下。洞內隨後恢復了寂靜，隻留下丟失了七魂六魄的人們愣愣地待在原地。

“沒事的！此洞是上神開天辟地時鑿成，歷經幾十萬年無數劫難考驗。大家不要慌！請各自返回洞中安撫族人。”科魯迪站定，“霍夫曼，請隨我來！”

“是。大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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