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著中原服飾的中年人臉色緊張地看著面前奇裝異服的人走來走去，他們身上的銀飾隨著他們的動作相碰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互相之間說著男人聽不懂的語言，中原人臉色有些難看，緊緊盯著被他們圍在中央的老婦人。

　　“東家，這就是我所說的‘盛況’了。”他旁邊那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湊上來說道，他身上的衣服很古怪，似乎糅合了苗族和中原的樣式，顯得有些古怪，“接下來你就能看到你想看的事情了。”男人話音未落，四處走動的苗人似乎終於確定了站位，迅速將老婦人圍在中間站定，老婦人搖起手裡的銀鈴鐺，她閉上眼睛，顯得十分虔誠，被稱作“東家”的男人甚至覺得她臉上每一條褶皺都在釋放出溫和的聖光——這當然是幻覺，然而，在這種地方，任何一種幻覺都有可能致命。

　　兩人依然小心翼翼的躲在小屋後面。

　　從他們的位置，勉強可以聽到老婦人——這看上去是他們部落的巫師——正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快速念著咒語，她的鈴鐺搖得很快，鈴鐺聲和念咒的聲音混在一起，中原人聽不清她到底念了些什麽，更何況他對苗語並不精通，就算聽清了可能也只能記住大概的讀音。

　　他忍不住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好戲在後面呢。”賊眉鼠眼的男人小聲說。

　　中原人打起精神繼續盯著面前的景象，下一秒，他看到了巫師搖鈴的速度越來越慢，與此同時，圍在周圍的苗人紛紛將手伸進了衣襟裡，幾乎就在巫師停止搖鈴的同時，苗人們單膝跪地，剛剛伸進衣襟的手裡統統拿著一個小盒子——小盒子的大小不一，裝飾也不同。他們將小盒子舉到半空中，低頭做祈禱狀，巫師念咒語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後面又加入了其他苗人的聲音。

　　“他們相信這樣可以讓神女賦予他們今年製作的蠱蟲力量。”男人跟他咬耳朵。

　　“神女?”中原人敏銳地抓住這個詞，“這裡真的有神女?”

　　“這裡是滇國，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賊眉鼠眼的男人說道，“傳說製作出蠱王的人可以獲得王族賜予的長生，你看這裡的人……”他小心地指了指那些苗人舉到空中的手，“她們都年紀很大了，甚至應該都是女人。”他熟稔地說，似乎已經介紹過很多次了，“她們都是來求長生的，只要她們的蠱蟲吞噬了其他人的蠱蟲，她們再將那隻蠱蟲——到那時那隻蠱蟲會被稱為‘蠱王’——獻祭給王族，王族就會稟明神女，神女就會賜予他們長生的能力。你們這些人我見多了……”他忍不住加了一句。

　　“我是為當今聖上辦事的，”中原人神情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當今聖上……”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賊眉鼠眼的男人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嘛，這人呀，有錢有權了就想著怎麽長生。”男人嘖了一聲，“但這世上哪有長生喲。”“那這神女……”中原人向空地上的儀式示意了一下，壓低聲音道，“王族的長生又怎麽解?”

　　“誰知道是不是因為王族很少露面所以傳出來的謠言?”男人摩挲著下巴，“反正我不信這世上真的有長生。”“不信你還帶我來這裡?”中原人顯然不信男人的話。“為了銀子啊，”男人嘿嘿笑著說，“我就是個混血的苗人，不被你們接受也不被苗人接受，但人活著總得吃飯，不乾這個我都活不下去。”男人搓了搓手，一副憨厚的樣子，“東家，你看我帶你來冒了這麽大風險，你是不是得加點銀子?”中原人瞪了他一眼，

說道:“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就在兩人說話的當口，巫師似乎終於念完了咒語，空地上的詭異的念咒聲消失了，苗人們紛紛站了起來，一個隨從模樣的將一個大罐子遞給了巫師，巫師接過罐子，一手搖鈴一手托著罐底，在其他苗人面前慢慢走了一圈，她每經過一個苗人，那個苗人就會打開手裡的小盒子將裡面的蠱蟲放進罐子裡，然後面色恭敬地對巫師一拜。一時間竟只能聽見蠱蟲落入罐子的撲通聲。

　　巫師轉完了一圈，隨從又遞上了一塊布，巫師將布牢牢地綁在罐口，將罐子放在空地中央的祭壇上，帶著族人深深拜了下去。

　　隨後這個儀式似乎就結束了，苗人們三三兩兩的離去，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什麽時候能選出蠱王?”中原人似乎很著急地問道。

　　“短則三天長則半月。”賊眉鼠眼的男人站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東家很著急嗎?”“還好。”男人這麽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明明白白的寫著焦急。“今年儀式結束得早，自然開罐就早。”男人寬慰了一句，說道，“走吧，去部落裡找個人家借住幾天。”

　　中原人名叫薑俟，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秘探，專為皇上探求奇異珍寶。此次尋求長生之法，薑俟很焦急，皇上也很焦急。當今聖上已是耳順之年，迫切地需要長生之法，不然他也不會貿然派出薑俟來到還未開化的滇國，如今薑俟一家老小都在皇上手裡，他不敢確定如果自己沒有及時趕回去，當今聖上到了生死之時會不會拉著自己的家人陪葬。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得還要順利。

　　他們抵達部落的第十八天，部落舉行了開罐儀式，薑俟和那個男人因為是外族人，所以被要求留在房子裡不得出門，收留他們的苗人說那樣會衝撞他們的神女，薑俟禮貌答應，然而苗人前腳出門，他後腳就跟著賊眉鼠眼的男人翻牆到了部落外他們上一次偷看的地方。

　　苗人們依然將巫師圍在中間，薑俟聽著巫師一邊搖鈴一邊念咒有些昏昏欲睡，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賊眉鼠眼的男人狠狠掐了他一把，他抑製住痛呼，惡狠狠地看向男人，男人卻一臉興奮地指著巫師說道:“東家，快看！開罐了！”薑俟一個激靈看了過去，只見那個巫師手裡拿著一把銀質小刀，小心翼翼地劃開已經有些破損的封布，她拆開封布，將小刀放在一邊，雙手伸進罐子裡捧出了一隻白白胖胖的蟲子。

　　薑俟看到那隻蟲子心裡一陣惡寒——那隻蟲子跟蛆看上去沒有任何差別。唯一的差別似乎就是這隻蟲子比正常的蛆要大上好幾倍，它在巫師手裡翻滾扭動——這無疑更增加了它的惡心程度，他不由自主地捂住嘴，一副要嘔吐的樣子。

　　“快看！”男人興奮地拍了拍薑俟，“要展示蠱王了。”薑俟強忍住惡心看了過去，那隻大蟲子的體表居然緩慢地覆蓋上了一層黑色的硬殼，硬殼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綠色，一看便知有毒。

　　大蟲子的體表完全覆蓋上了黑色的硬殼，它不再在巫師手裡翻滾蠕動，反而靜靜地趴在巫師的手裡，就在薑俟以為結束了的時候，蠱蟲從體側緩緩抽出了一雙幾近透明的翅膀。

　　它沒有飛，翅膀顫了幾下，便再次收起了翅膀，身上的黑色硬殼也緩緩褪去，巫師這才大聲說起話來，她將蠱王收進一個白玉雕琢的小盒子裡，對眾人說了句什麽，一個打扮漂亮的苗人姑娘舉起了手，人群散開，苗人姑娘帶著巫師向自己家走去。

　　“她們這是去幹什麽?”薑俟問身邊的男人， 男人一邊站起身一邊答到:“她們家的蠱就是今年的蠱王，自然是要帶人去神廟了。”

　　“神廟?”薑俟看著她們問，“什麽神廟?”

　　“東家你不知道?”男人示意薑俟悄悄跟上她們，“滇國人們為信奉的神女修築的神廟，他們祭祀的就是那個。”男人比劃了一下祭祀的動作，又接著說:“養出蠱王的那家可以選一個人去神廟中祭拜，受到神女的恩惠——”

　　正說著話間，天色陰沉沉的壓下來了，抬頭看深山之間都是黑雲，看不見太陽。

　　“今天天色不好，不然去神廟周圍逛逛也是可以的。不過他們不允許外族人進入神廟，就連我這種混血在這裡待了這麽久，也沒有進去過。”男人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東家這邊請，咱們去選出蠱王的那家裡看看。”

　　兩人身後深山之中，驀然驚起一群飛鳥，啼叫著消失在更遠的山林中。

　　兩人走到年輕女子家附近時，她們已經把蠱王和巫師引進了院子中，一位老婦人恭恭敬敬的拜過了巫師和她手中的小盒子。

　　年輕的苗族女子站在老婦人身邊，攙著她道:“奶奶，今年咱們家養出蠱王了，您可以跟著巫仙去神廟祭拜了！”巫師側身對著老婦人說了幾句什麽，薑俟聽不懂，但能看出是讓老婦人跟她一同前去神廟。

　　忽然，薑俟隻覺得腳下土地晃動開裂，他看向男人，男人也是一臉驚慌。頃刻間，山崩地裂，薑俟只見周圍大山也迸裂開來，碎石滾滾而下，陣陣爆裂聲在耳邊響起。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