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個醫院?”司機問。
“私立醫院吧。”
周路知道陳玲不喜吵鬧,找個安靜的地方最好。
過紅綠燈時,司機盯住前面的車尾,在不經意間,他余光掃到了陳玲的身上,這個女人很有味道,身材也不差。可她的臉好像坐上車以後就沒動過,眼皮都沒眨一下。他注意了後座的女人有七八秒,直到……
陳玲眼珠上台,恰好與他的目光接觸,好像這個女人的眼仁是塑料做的,與眼眶不協調。司機深呼一口氣,總看人家的太太很不禮貌。
十五分鍾後,車子在南門的一家醫院停住。
…………
走廊上人很少,私立醫院價格昂貴,這無可厚非。
看,前面的門牌上寫著精神科。哦……是精神科,周路看太太的臉,他想圓一個謊言,能讓太太接受精神科檢查,糟糕的很,在來的路上就應該想好計策,現在抓瞎了。難道要說‘老婆,你精神有問題,我帶你去看看神經毛病’?這話很二,但她的夢遊症,還有其他的,比如油畫和口紅,總之是一切反常現象,都需要進行梳理。
腳步遲緩,已經停下了。
“婦科在樓上,有查母嬰的。”妻子說。
周路再次關注‘精神科’的招牌,然後面帶笑容:“老婆,我最近總睡不好覺,想看看精神科,你也陪我一起檢查一下好不好?”
太別扭了,但陳玲的表現很輕松:“可以啊。”
“你是重點保護對象,你先檢查,我排在你後面。”周路邊說邊推著老婆的肩膀進門,他蠻自得。
醫生姓孫,四十多歲,帶著眼鏡,短發上有花白。
“什麽問題。”孫醫生雙腿不自覺的搖動著,像個強迫症患者,他兩眼集中在電腦的顯示屏上,翻閱藥物清單。等陳玲坐下來以後,此人才側過身,繼續詢問:“什麽問題?哪兒不舒服?”
事到如今,周路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妻子的‘症狀’令人難以啟齒,這比患男科重症還要怪。想了幾秒,他才有話可說:“她晚上睡不太安穩,白天覺很足。”
周路一直衝陳玲的眼睛看,怕她惱怒。
孫醫生拿了個小手電,翻看陳玲的眼皮,然後是口腔。他的表情比陳玲還要淡白,說話跟讀報紙似的:“角膜炎,不是特別嚴重,我給你開點阿莫西林和左氧佛沙星,平時注意個人衛生,眼睛要多清洗,用藥水,少看電視跟手機,不要過度勞累,適當做些運動,散步,分散注意力,吃東西也不能辛辣,忌酒。盡量放松,保持心情愉快。”
就這些?周路厭惡這個人了,簡單的常識還不需要你多匯報,若真是角膜炎,自己就能治好,還需要來醫院看個究竟?你是這麽做醫生的,不知道剛剛提到了夢遊?
“孫醫師,我老婆夢遊,這和角膜炎沒有關系吧。”
孫醫生噘著嘴,看他,又低頭下去:“關系不大,夢遊是因為太勞累引起的,多放松,可以做些運動,去健身房。”
“她懷孕了。”
“哦……那散散步總歸是好的。”
周路擔心她肚子裡的寶寶,這比什麽事都重要。忽然間,他仿佛置身在13號公寓,牆壁上的那條大鯊魚離他僅一步之遙,更讓他感覺恐懼的,是陳玲懷孕的消息,這比中彩票的幾率還要低。他心不在焉了。
“孫醫師,她精神沒有問題吧?”
“沒有沒有,很正常。”
那就放心了。
陳玲站起來:“周路,你不是睡不好麽?你坐著讓醫師看看。”
“哦,那你去外面等我吧,這裡空氣不流通。”周路替自己打馬虎眼。
“那我在外面等你。”
人出去後,周路刻意將門掩上,著急忙慌的問:“孕婦吃粥會吐麽?”
“粥?一般情況下稀粥是養胃的,不會吐。不過這是因人而異的,如果在粥裡加了其他東西,比如葷腥,可能引起排斥反應。”
“那孕婦吃油畫布正常麽?”
孫醫生眉頭皺起,他覺得面前這個男的精神有問題了。
妻子不在,周路刻意暢所欲言,他承認自己的話神經兮兮的,可他找過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那幅消失的油畫,更沒有被焚毀的痕跡。吃油畫布,這是多弱智的話題,他畢竟沒有親眼看到,可還是希望孫醫生說‘沒關系’三個字。
沒關系?怎麽可能沒關系。
“先生貴姓?”
“姓周。”
“人是不可能吃油畫布的,你……晚上睡不著,白天也處於緊張和焦慮之中麽?”
“我?那個——我……”
唉?不對啊,這個家夥看自己的眼神怎麽跟看神經病一樣。他是對周路產生興趣了,老婆查過了,沒有問題,可老公的似乎病的不輕。精神科的大夫總是把什麽都當成怪事來處理,只要你說半句不正常的話,他能當你是大熊貓。
“周先生?你看我這是幾根手指?”孫醫生攤開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算了算了,再聊下去就該被隔離了。
“沒事,我出去了。”
“你還沒檢查。”
“我很好,謝謝。”周路冷了他一眼,退出門外。
樓上是婦科,趕不上正規醫院,排隊的人也少,前面就兩個,已經有一個檢查完畢出來了。婦科是閉門檢查,男士止步,他站在外面等著,牆上的海報能消磨時間。
私立醫院的人不夠‘友善’,公立就行了?難說,陳玲的怪病是個隱患,特麽的!他又想起那個房產介紹人的話了,這個房子很特麽有問題!
周路盤算好了, 等太太出來,讓她去樓下等,然後單獨詢問一下醫生,正好也沒有其他病人等著。
門開。
陳玲出來了,不撒嬌,沒有笑容:“老公,我們回家吧。”
“我要上廁所,你先去樓下等我,坐電梯下去。”
“哦,那你快點。”
周路陪她往西面的通道走了幾步,看她進入電梯,趕緊迂回過去,敲響婦科的門。
三十多歲的護士開了門:“先生,你有事?”
“哦,剛才檢查的人是我老婆,她胎兒怎麽樣?”
“胎兒?她沒有懷孕。”
“不可能吧,她之前用測孕棒測試的,是懷孕了,我說的是陳玲,剛走一分鍾,最後一個進來的。”
“是沒有懷孕,她也沒有任何婦科病,身體好的很。”
門重新掩上了。
一盆冷水澆灌下來,自尊心和希望都破滅了,周路扶著牆壁蹲下,感覺渾身有螞蟻在爬:沒有懷孕?這太搞笑了,她忌口,有孕期反應,不懷孕怎麽會吐了粥。這家醫院水平不會差到如此地步吧,連懷孕都能誤診。檢查不都是照儀器麽,肚子裡沒貨,那當然照不出來,可是……可是……可她的肚子真真切切的隆起了。
掏出香煙,點燃,周路吸了一口。
這特麽到底是怎麽回事,天塌了,她沒有懷孕,孩子也沒了。
“先生,這裡不讓吸煙,請到外面去抽。”過來的護士厭惡道。
周路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乾燥乾燥的,他把煙踩熄,扔進垃圾桶,雙目無神的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