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火光下,一個黑頭髮的少年正站在煉金平台前,雙手靈活地在草藥袋、天秤、搗藥杵、大鐵鍋、鼓風機拉繩間來回移動:
兩盎司陰乾金盞花,一盎司蕁麻,分別加入石臼,用五分力氣,邊攪拌邊碾壓,一秒兩下,計數一千下。
鐵鍋中加四分之一的水……
先後倒入碾碎的草藥……
熬煮……
步驟並不複雜,然而他的每個動作都仿佛拿著尺子量過一般,精準、簡潔,力度適中……
一刻鍾後熄滅灶台的火焰,少年捏著鐵鍋的把手,抖動手腕搖晃均勻,接著將尚未沸騰的藥水緩緩傾倒進蛇頸瓶,這一次動作平穩、迅速,沒再灑出一滴。
等他提起淡黃色的藥劑,聞到那股菊花的清香,才小心翼翼遞給旁邊雙手環胸旁觀的光頭大漢。
“雷索,你來看看這次的成品如何?”
大漢聞了聞,又用指尖沾了一點藥液,含進嘴裡,閉眼感受片刻。
羅伊擦了擦額頭密集的汗珠,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好似等待法官審判的罪人,整個人顯得很緊張。
“小鬼,恭喜你!”
“呼——”少年如釋重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舒展雙臂原地轉了一圈,高興得快要哭了出來。
誰都不知道這三天來他過得都是什麽樣的日子,除了例行訓練外,睜眼就開始煉金,閉眼就開始冥想。
在他看來,煉金這門死摳細節的技術可比射弩訓練困難、無聊得多。無論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羅伊對涉及精密儀器這方面都沒太大興趣。偏偏蛇派獵魔人雷索很注重煉金,對他要求非常嚴厲。
他多麽希望以後有個瞬間煉成的技能。
“嗯,雖然這支金盞花藥劑的成色不如大部分鄉下草藥醫生的作品,但它有效不假。”獵魔人說,“你接下來只需要通過不斷地練習,製造出成百上千支合格藥劑,水準自然能提高。”
“對了,雷索,既然金盞花藥劑比單純的草藥治療外傷更有效,”羅伊說出心中的疑惑,“把它拿出去賣如何,會有銷量嗎,能掙錢嗎?”
獵魔人搖頭解釋道,“你能想得到這一點,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底層的平民會覺得藥劑太貴,寧願自個兒買點現成的、便宜的草藥,完全夠用。富人又用不上金盞花藥劑,有知名醫生替他們上門診療……醫療領域,無論是在哪座城市,都涉及到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明裡暗裡的牽扯很深。”
“你要是敢隨隨便便在大街上兜售藥劑,運氣好能賣上幾支……再被人舉報、抓進監獄吃上一個月老鼠。”
“打消不切實際的想法吧,藥劑最合適的用途還是留著自用。”
羅伊聽完有些惋惜,但他認為如果肯下力氣鑽營關系,應該能掙到錢,但那樣又會花費大量時間,不如直接當個商人。
“如果保存得當,這瓶藥劑有效期接近一個月。”雷索又開始催促,“現在繼續,製造五支左右,路上就暫時夠用。”
……
一晃眼三天過去了,羅伊在獵魔人的嚴厲監督下,經過數十次嘗試後,成功煉製出五支品質參差不齊的金盞花藥劑,在煉金效率方面的進步極為緩慢,一開始可能十次裡能成功一次,現在差不多九次。
跟雷索的水平剛好反過來。
羅伊也能理解,畢竟他實際煉製藥劑的時間總共也才幾天,自然無法跟獵魔人數十年的經驗相比。而且“煉金術”尚未入門,
沒有在模板之中形成技能。 這大概是個漫長的過程。
羅伊的煉金實踐課暫時告一段落。
獵魔人開始接管煉金平台,親手煉製魔藥、煉金炸彈、以及為他準備的青草試劑前藥。
他也沒有閑著,作為助手負責草藥的初步處理。
“五盎司陰乾的白屈花碾成粉末、一盎司水鬼腦碾成粉末,記住我強調過的注意事項。”
雷索板著臉、嘴裡不停吐出一個接一個指令,五官冷硬的有若石雕,粗大的手掌裡各種輕巧的煉金儀器流暢轉換。
煉金平台前,那雄壯的背影,與靈巧的手指形成了強烈反差。獵魔人宛如一位高明的油畫大師,正創作著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作。
羅伊則成了一個擰緊了發條的“傀儡”,在狹窄昏暗的煉金室裡,從早到晚動個不停。
換成普通人沒準早就暈頭轉向,但得益於他超出常人的精神屬性,能長時間保持專注,且不會感到過度疲倦。
親身參與整個過程他才明白魔藥與藥劑煉製的區別。
以最簡單,獵魔人最常用的“燕子”為例,涉及到的材料只有白屈花和水鬼腦。步驟卻包括陰乾、碾碎、加熱、蒸餾、二次加熱……數十個步驟,每一個步驟都極為講究,哪怕出現一丁點兒失誤、手指抖了一下。最終的成品絕對是殘次品。
至關重要的一步,將熬煮後的藥液裝瓶後,獵魔人用雙手將其捧住,閉眼做冥想狀態。
這時羅伊隱隱能感覺到,雷索和那瓶魔藥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無形的交流,涉及到魔力層面。事實上這是雷索在利用體內的魔力調和魔藥,讓瓶中之水能最終穩定下來。
缺少這一環,魔藥只能算是半成品。
……
在沒日沒夜的煉金之中,羅伊快忘掉時間的流失,一開始煉製“燕子”魔藥時,他還能熟悉幾個步驟。
再往後開始劍油、煉金炸彈、前藥的調配,他就兩眼一摸黑,腦子變成一團漿糊。
涉及到的工序太多、太過於繁雜。這部分內容絕非他目前的煉金水平所能理解,他索性放棄了思考,單純地跟隨獵魔人的指令。
雖然他隻學會了一種金盞花藥劑,但給獵魔人當助手的忙碌時間裡,他對煉金儀器的熟悉度大大增加。這些都將為以後進一步學習煉金術打下堅實的基礎。
不知過了多久,五天、或者一周。獵魔人煉製出兩瓶“燕子”、兩枚“反魔法金屬炸彈”,以及另外一堆魔藥後。
突然讓羅伊離開煉金室自由活動、休息放松一天。
羅伊從那種被壓得快要窒息的、大氣不敢喘的緊張工作中解脫,心思稍微活絡了一些。
不料隔天獵魔人從一排裝滿某種液體、手指粗細的玻璃瓶中取出一支擺到他面前。
“這是特意為你煉製的前藥。”雷索琥珀色的瞳孔盯著他黑色的眼睛,緩緩說道,“長期飲用會讓你的身體逐步適應魔藥的毒性。為飲用青草藥劑打好基礎。”
聽到“毒性”一詞,羅伊的臉色變白。
“難怪會讓我放松一天,死刑犯被處死之前,也有一頓斷頭飯。”
即時他表面上對於青草試煉的危險性再怎麽無所謂,出於自我保護的天性,心底卻排斥著飲下這些劇毒物質。
“別擔心,小鬼,以你目前的體質而言,足以承受住前藥的毒性。”雷索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難得地開口鼓勵道,“除了短時間的痛苦,它絕不會給你留下任何後遺症,這是無數次試驗的結論。”
“喝下這玩意兒,未來我就能通過青草試煉?”羅伊將透明的玻璃瓶舉到燈光下,赫然發現,青草試煉前藥不像普通藥劑那般顏色單一、形態純粹。
而是充斥著密密麻麻的水藻狀、寄生蟲般的綠色絲狀體,整體呈現出渾濁而沉重的黑色,並且粘稠濃鬱,讓人心底發慌。
“世上一切之事,哪有絕對的道理?”雷索如實道,“我只能告訴你,一旦熬過這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以後從青草試煉中活下來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那究竟會有多痛?”羅伊深吸一口,強行鎮定下來。
“你知道女人生孩子嗎?”
“為什麽這麽問?”
“根據維斯格德裡的試驗記錄,服用前藥大概和女人生孩子差不多痛……”
羅伊沉默了,腦子裡自動把“女人生孩子”這句話給屏蔽掉。他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撐得住。
5.8的意志,5.5的體質,比常人高一些?應該沒問題?
“蝮蛇學院已經近二十年沒有產生新鮮血液。這一次青草試煉再失敗的話……”
雷索語氣漸低,將溫熱厚重的手掌覆蓋到了他的肩膀上,好似蘊含著某種神奇的力量,讓他情緒迅速鎮定下來。“所以,我希望你拿出勇氣,喝下前藥。”
“實際上按照原計劃,你初次使用前藥的時間是在半年以後,”雷索眼中也有疑惑,“或許你有點過於早熟,身體素質提前半年達到了我的標準。”
羅伊當然知道原因,普通人可沒有屬性點。
“別背負太重的心理負擔,再給你兩天時間準備。“
“能不喝嗎?”
“嗯?”
“我開玩笑的。”羅伊勉強一笑,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事情已經來到這一步,哪裡還有後悔的余地,何況這本來就在他的計劃之中,他選擇了獵魔人這條路,再痛苦也要撐下去。
前藥能增加青草試煉的生存率,怎能不喝?
“不需要再等兩天,就是今天。”
在獵魔人的看護下,羅伊取下一支藥劑輕輕搖晃,但並沒有立即服用, 而是蹲坐於地開始冥想,排除雜念,放松身心。
半小時後,精力完全恢復,他瞥了一眼房間裡的鍾記下時間,“啵”的一聲,從容地扒開了軟木塞,眼皮不眨一口乾下!
一瞬間,濃濃的苦、腥、鹹三種味道佔據了他味覺。,
好似一口咽下牡蠣、生豬肉,新鮮帶著泥土的草藥,哪怕藥劑只是從唇齒舌之間一滑而過,直接進入食道、胃部。那古怪的味道依然雋永地留在口腔中,經久不散。
他五官皺成了一團,雙拳緊緊蜷在胸前,渾身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
藥效這才開始。
藥液在口腔中發酵片刻,又沿著鼻腔衝入了大腦,羅伊感覺自己迎頭撞上一堵牆,瞬間意識模糊、搖頭晃腦地翻起了白眼,坐立的冥想姿態瞬間被打散,一頭栽倒在地。
更可怕的是藥液在胃部發生了某種奇怪的化學反應,釋放出巨量的熱,胸腹之間變得滾燙無比,如同有一個火爐在熏烤,要把他烤熟、烤焦、燒成灰燼。
身體本能讓他十指拚命地在冰冷堅硬的地面抓撓,左右翻滾著,將熱量散播出去,緊閉雙眸面色泛紅、繃緊,猶如陷入噩夢。
又過了片刻,終於痛到了極致,他猛地睜開滿雙眼,眸中布滿血絲,喉嚨裡發出駭人的的沙啞叫聲。脖子和太陽穴、一條條粗大的血管異樣地隆起、扭曲。
獵魔人蹲在他身邊,全程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琥珀色的瞳孔中隱隱有回憶之色。
“堅持住吧,小鬼,你熬得越久,越是痛苦,收獲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