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沒?”獵魔人環顧這昏暗的地下室,目光掠過一張張木床上被白布遮蓋的屍體,除了身前鋒利的刀刃破開皮肉的“噗噗”聲,周圍一切都安靜得嚇人。
他又豎起耳朵聆聽了片刻,那聲音似乎徹底消失。
陶德也沒有回應,專心致志地操作著手術刀。
難道是我的錯覺?
羅伊搖了搖頭,留了個心眼,來到屍體頭部側面。
“我來配合你。”
他掀開了屍體的眼皮,瞳孔徹底擴散呈現一片灰色,這種眼睛只有在人死後好幾天才會出現。
接著動了動屍體的手腳關節,沒有死後的僵直、還很柔軟,但體溫比環境低得多。
死亡時間難以判斷。
獵魔人從死者的耳朵、嘴巴、鼻子裡面有些灰,像是曾經被埋在泥炭裡過,雖然從她乾淨的體表完全看不出這一點。
羅伊在心頭強調了一下。
“泥炭,諾城哪裡能找到取暖、加熱的泥炭,這是一個關鍵地點。”
……
另一邊,陶德操作著手術刀劃開腕部的皮膚,然後順著小臂、肘部,劃到肩膀的位置,拉出一條血色線條,露出薄薄的皮膚。皮膚往兩邊扒開,便是一片猩紅的肌肉組織。
但和正常的屍體截然不同,沒有組織液和血液緩緩流淌而出。
獵魔人暗金的瞳孔收縮,視野中,所有的血液都凝固成果凍狀,緊緊吸附在皮膚下面。
“你見過這種情況嗎?”陶德的動作頓了頓。
“石化雞蛇的毒液能產生類似的效果,”羅伊放下屍體的另一隻胳膊,回憶道,“但她的血液氣味不對,中了石化毒液的人,血液中帶有一股家禽糞便的臭味。”
獵魔人湊到果凍狀的血液邊,鼻尖動了動,一股淡淡的香味從那層果凍狀的鮮血中湧入鼻腔。
她的血液中仿佛混入了花蜜,散發著一股誘人的腥甜,全然沒有的屍體腐敗味兒。
“如果血液都是這種味道,我想吸血鬼們大概會為之瘋狂。”
“愛莎這種情況,大概吞噬過某種巫術藥劑,或者她的血液被巫術改造過。”
陶德聽得胸膛一陣起伏,他能想象到愛莎遭受的痛苦。
沉默片刻後。
他繼續剖開了另一隻胳膊、和兩條大腿,皮膚下的組織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除了血液呈果凍狀,肌肉、筋腱、動脈和靜脈血管卻相當完整,沒有明顯的傷痕,或者實驗折磨的痕跡。
陶德深呼了口氣,接下來該檢查內髒。
手術刀輕輕碰上了這層更加柔軟的肌膚,突然一顫。
卻是旁邊獵魔人的聲音驚擾了他。
“嘶…好冷!”羅伊忍不住搓了搓手,感覺整個地下室的氣溫驟然降低了好幾度,原本大概十來度,現在估計只有一兩度,甚至接近零度。
即便獵魔人比正常人強壯的多,都有些難受。
但沒有風,空氣似乎突然凍結。
“大師,能不能保持安靜?”
羅伊聳了聳肩膀,停止了哆嗦,“當然,我保證不會再打擾你。”
然而他警惕起來。
目光不時四下晃蕩。
同時開始懷念馬鞍袋裡的歌爾芬·烏鴉。
思考著要不要召喚過來,給自己放放哨。
陶德控制著手術刀沿著屍體左右胸膛最上部各斜斜地劃了一刀,兩個刀口在肋骨中心交匯,再順著中央線往下拖,直到肚臍的位置,拖出又深又細的線條。
屍體正面的刀口呈現出一個“Y”字型。
“把開肋器給我。”
羅伊將器具盤裡放大版的剪鎖鉗遞過去,陶德將它正對準肋骨,一用力。
“哢嚓——”
停屍房內,懸掛在牆壁和立柱上的火把毫無征兆地熄滅,兩人被嚇了一大跳,羅伊在一瞬間猶如大貓一樣繃緊身體、彎腰屈膝、做出防禦姿態。
但不到一秒,火光複燃,光芒重新照亮地下室每個角落。
一切都沒有變化,屍體靜靜地躺著,陶德還呆呆地拿著開肋器。
“我覺得很不對勁,要不叫上雷索和奧克斯,或者明早再繼續?”獵魔人強烈建議道。
“沒事,不用停。”
陶德一臉固執,他的將減掉下來的一半肋骨珍而重之地放在旁邊的盤子裡,又瞄準另一半。
“好吧,愛莎承受過巫術實驗改造,身體裡肯定有混沌能量殘留,也許剛才的是這部分殘留能量被釋放。”
羅伊自我安慰地說了一句,屋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砰、砰、砰。”
“卡西莫多?他不是下班了嗎?”
一扇門,兩扇門,三扇門,結構錯綜複雜的停屍房從裡往外分為好幾個房間,而他們位於最深處的房間。
之前隻關上了最外面的鐵門。
剩下的門都敞開著。
羅伊跑到最外面開門後,卻發現門外空無一人,只有火光搖曳,昏暗的空間安靜地落針可聞。
兩個值班的守衛仍然不見蹤影。
“真是活見鬼了!”羅伊精神鎖定到空間中的武器,裝作若無其事地嘟噥著回到陶德身邊,這次他沒有關門。
陶德正抱著一塊黑褐色的扇形組織觀察。
那是肺部。
原本應該光滑的肺部,產生了嚴重的黑化現象,黑色的組織液和增生物像一片蛛網般籠罩整個肺部表面。
陶德滿臉錯愕,正常情況下,這種狀況只會出現在十幾年的老煙槍體內。而愛莎不到二十歲,根本不可能。
“難道是肺結核?”
羅伊手指沾了點黑色的組織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不是肺結核、是燒傷!一股子焦糊味,大概兩分熟。”
“……”
“好吧,我嚴肅點。但這種程度的肺部破壞,我大概能想象到死者身體上必然到處都是燒傷,可事實上體表完好無損。”
兩人更加納悶。
陶德咬了咬牙,將屍體心肝脾等所有內髒都切了下來仔細端詳。
不出所料。心臟,脾髒,肝髒位置出現了和肺部類似的燒傷。
“看來這就是死因。”
究竟是什麽原因,愛莎身體表層完好無損,內髒卻出現燒傷?
體表完好無損?
“等等,我再仔細瞧瞧。”
獵魔人奪過陶德手中的刀,不信邪地又檢查了一邊被剝開的胸前皮膚。切開脂肪和肌肉,將皮膚從那層果凍狀的血液中分離。
然後他愣住了——
皮膚之出現了一角黑色的墨痕。
順著墨痕,兩人將分成兩半的皮膚向胸膛兩側攤開後,陷入極度的震驚。
從前胸到後背,被撥開的整塊皮膚上清晰地描繪出一副巨大的圖案——鍾表般的圓盤,四周布滿黑色的錐形觸手,有如太陽向外面輻射的黑色的光芒。
而圓盤之中刻畫著密密麻麻難以辨識的黑色字體,
以及中央一行最醒目的古老數字。
“1271年…”獵魔人掌握的上古語讓他辨認出這幾個數字,他下意識地念了出來,“成熟之月,第40天。”
“大師,這個日期有什麽意義?”
“1271年,9月9日。不就是兩個多月前,愛莎失蹤那天。”獵魔人極力分辨剩下的充盈於皮膚上的晦澀難懂的文字。
“可惡啊!凶手到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麽?!”陶德臉上青筋突兀,幾欲瘋狂,他走南闖北十多年,也勉強能認識圖案中的數字,但剩下的就兩眼摸黑,完全弄不懂。
他只能乾著急。
“安靜點,陶德。”獵魔人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他依稀認出了圖案裡的小部分文字。這種文字和他掌握的上古語、通用語,有過了解的尼弗迦德語、舊預言有交匯之處,也有不同之處。
但他在梅裡泰莉神殿圖書館,看到過這種文字—來自於已經滅絕的人種,沃茲格人和道克人。
可惜那段時間太過短暫,他學會的沃茲格文字遠遠不夠,圖案中數百個字,他隻認識其中不到五十個。
只能回憶加猜測。
“我想明白了。這堆古老的文字記錄的是一個儀式。”
獵魔人眼中浮現出一抹驚懼。
“儀式?”
“罪過,罪過,原諒我吧,愛莎。”
低吟一句,下一刻羅伊如法炮製,迅速割開了屍體兩隻手掌、兩隻腳掌的皮膚、以及頭皮、腹部皮膚。
總共六個部位、六塊皮膚下,記錄著黑如墨的六行不同的文字。
在羅伊獲取的神秘學知識中,六芒星的含義有很多。
比如召喚異位面生物。
也有黑暗崇拜的理論。
當然,很多別的儀式中都會出現六芒星法陣。
“這上面寫著什麽?”
“詛咒…誕於無光之日…”
羅伊結結巴巴地嘗試,破解這六句話的意思,
頓時頭皮發麻。
“無光之日,指的是日食,誕生於無光之日,”陶德臉色凝重,“那不就是愛莎這樣的背負黑日詛咒的女孩?”
左手。
“折磨…絕望是毀滅之母…”羅伊繼續念著,內髒被火焰炙烤、毫無疑問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我們現在進行的解剖工作是否也是一種折磨?”陶德不禁一愣。
突然有些後悔,但事已至此,他們必須繼續下去,弄明白一切。
解讀工作進入下一步。
右手。
“褻瀆…純真必遭汙染…”
“這麽說凶手盯上她,因為還保持著純潔。破壞純潔,也是儀式的一部分。”
陶德沉默著,雙目泛著血色,竭力壓抑著胸膛裡的怒火。
左腳。
“獻祭…需將生者治死…”
而右腳部的文字,獵魔人實在沒有認出來。
最後是腹部的文字。
“狩獵…亡者化作爪複…”
“繼續啊大師,最後說了什麽?”
“複生…”
“亡者復活…”
“原來如此,”獵魔人恍然大悟,“我想我知道殺害驗屍官的凶手是誰了。”驗屍官被咬掉的半塊頭皮,以及他在半精靈屍體嘴巴裡發現的一撮黑色的毛發給出了答案。
凶手用指甲,牙齒拳腳,無所不用其極。
是個瘋子,還有什麽能比爬起來的死人更加瘋狂?
“等等,最後還有一句話?大師,您看看…”
“嗯…汲取…成熟?抱歉,這句認不全了。”
這句晦澀難懂的文字後還有一個上古語詞匯。
獵魔人最後的字符上一掃,臉色豁然凝固,變得極為難看。
“馬提鷗…”
“馬提鷗·西庫拉,藏品?!”
羅伊瞳孔縮成一條縫,呼吸有那麽一瞬間停滯。
接著面露恍然之色。
原來逃出神殿島實驗室後,這家夥——
“王八蛋,居然還躲在諾城!”
“砰!”
似乎響應著獵魔人的猜測,最外間的鐵門被什麽東西從外面狠狠關上,力道之大,整個停屍房都被震得微微顫動。
“叮叮……”
“叮叮……”
緊接著,連綿不斷的鈴鐺響了起來。
獵魔人和陶德臉色一僵。
停屍房內,躺在白布之下的死者們,刹那間,全部從板床上坐起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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