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北部海岸照出一片白瑩瑩的區域。
龍船於此處下錨。
海浪拍打船舷,卡茲、卡茲,鉸鏈轉動。
噗通、噗通!
懸在巨大船體兩側的一艘艘小木船相繼墜入水中。
一隊帶著盾牌、戰斧、利劍,弓箭,穿著顏色雜駁、樣式不一的棉甲、盔甲、鏈甲的史凱利傑男人沉默地劃動船槳,駛向不遠的海岸。
一個身形高大壯碩的男人站在木船最前方,赤膊上肌肉虯結紋有星形紋身,大鼻子,嘴唇纖薄留有短須,戴著一副黑色鐵皮頭盔,狹長陰冷的眸子眺望不遠處印達爾斯費爾島上閃爍的燈火光芒,嘴角噙著冷笑。
“莫克瓦格老大,咱們真要洗劫弗蕾雅神的殿堂?”坐在他身後留有絡腮胡的副手憂心忡忡地說,“您忘了嗎,我們許多兄弟出海前都要向弗蕾雅祈禱,我們的冒犯之舉必將遭受神罰!”
劃船的幾個大漢聽到這番話,也不自覺認同地點頭。
“你怕了,艾納?”高大的男人,厲聲質問,沙啞的聲音在海面上穿出很遠,“哪裡有所謂的弗蕾雅神,你見她現過真身?我敢保證,哪怕是她的祭司,最虔誠的朝聖者,也沒見過弗蕾雅顯靈。”
“所謂的神,不過是古代人用來愚弄凡夫俗子而編造的謊言和笑話!”
“我,莫克瓦格和我手下的戰士才不怕那種故弄玄虛的玩意兒!”
“我們戰績赫赫,諾維格瑞、朗·愛塞特、尼弗迦德的商船…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男人銳利目光徐徐掃過一眾手下,眾人不禁揚起了頭,“我們無惡不作,殺死士兵、女人小孩和老人都是家常便飯,我們無所畏懼,所有史凱利傑人都知道莫克瓦格是群島最膽大包天的海盜!”
男人的咆哮壓過海浪的聲音。
“但他們還有個臭屁的說法!我們誰都不怕,偏偏畏懼這個古代人編造出來的虛偽的神!見到她的祭司也只能繞路逃竄。”
“我受夠了那些汙言穢語,今天晚上,我們就要讓這些蠢貨瞧瞧厲害,打他們的臉!”
“搶光弗蕾雅神殿!”莫克瓦格站在船首,左手長劍敲擊右手盾牌,“飽嘗祭司和朝聖者的鮮血!”
“我要完成前所未有的壯舉,我們要推倒愚民磕頭叩拜的女神雕像,往弗蕾雅的身上撒尿!”
“群島的國王,七大家族的領袖也將望塵莫及!”
“我們是史凱利傑最偉大的海盜!”
月光照出一張張發紅、興奮的臉龐。
但也有相當一部分面露猶豫之色。
……
寂靜的深夜。
一艘艘木船靠岸,三十多人的隊伍在印達爾斯費爾島的北部無人區登陸。
一道道全副武裝的身影往著中央的神殿無聲疾行。
另有一小隊分向南方,預防多納·辛達領主派來士兵支援。
……
就在海盜登上印達爾斯費爾島的那一刻。
弗蕾雅的神殿,哪怕是在夜晚。
依舊有昏暗的燈火飄搖。
寬敞靜謐的神殿正廳,一排蠟燭散發出潔白光芒,照亮簡潔的地毯、垂過橫梁的金色布簾、以及漆成紅色的立柱,而從高窗透進來的月光,恰好籠罩在大祭司烏伐披著白袍清瘦的身體上,就像母親撫摸孩子那般溫柔。
她跪坐在樸素的大理石祭壇前,雙手合十,安靜地祈禱、冥想。
周身閃爍著淡淡的金光。
而她身前,那些神聖動物、貓和老鷹的塑像高處,在用來為信徒還願的石製貝殼之上,聳立著“偉大母親”弗蕾雅的女神像。
她充滿母性,身著隨風飄揚的長袍,腹部高高隆起,懷有身孕。
她低垂著頭,面部特征被一塊布遮住,雙手交疊在胸前,上方的金色項鏈中央鑲嵌著一枚玫瑰花切面的水藍色鑽石。
烏伐心有所感地睜開了眼。
目光轉向“窺探並聆聽秘密”的貓,“從高處俯視”的鷹,眼前突然出現一幅畫面——一群身形精悍的惡徒,提著火把,結成一列長龍,來勢洶洶地在灌木裡疾行,為首那人身形強壯,嘴角帶著一抹殘忍的冷笑。
很快在林間消失不見。
女祭司瘦長的面孔上豁然露出一抹驚慌之色,目光轉向女神的雕像,起先聖潔、凜然不可侵犯的雕像之上驀地湧出一層不祥的血光,
“這是您的警示嗎?”
她恍然間看到那雙毫無感情的石眼栩栩如生地眨動,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憐憫、猶如看到孩子受罪的母親。
快走!換下祭司服!離開神殿!
一個威嚴的聲音灌入她腦海。
烏伐捂著胸口跪倒在地,臉色堅定搖頭。
“您最謙卑的信徒絕不會拋下您神聖的化身逃走!”
“我為您守住神廟!”
烏伐豁然起身,迅速來到女祭司們和休息的場所。
“孩子們!”她清脆聲音受到神力加持,瞬間傳達每一位女祭司心靈深處,十幾位女祭司相繼揉著眼睛,披上潔白罩袍,從床上起身,“就在剛才弗雷雅給了我啟示,神殿即將遭到襲擊!一群毫無敬畏之心的‘畜生’打算破壞弗蕾雅神的廟宇!”
“啊?!”
祭司們頓時炸開了鍋,一張張清秀白皙的臉龐爬滿驚訝,弗蕾雅神殿附近壓根沒有守衛駐扎,因為從古至今,沒有人敢對神殿不敬!
所有島民都尊敬愛戴女神,視其為母親。
“聽我說,你們快離開,往南邊逃!通知多納·辛達領主派兵支援,也許還來得及!”
“烏伐嬤嬤,您不打算離開嗎?”女祭司中一個褐色頭髮,大眼睛,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孩兒站了出來,“我要留下來跟您一起守護神殿!”
她的表態就像一個信號。
頓時,所有女祭司都圍在烏伐身邊,一張張青澀的,帶著健康紅暈的臉上流露出殉道者般堅毅。
“考驗大家信仰的時刻到了!我們是弗雷雅的祭司!”
“永遠不會背棄女神!”
“我們一起擋住那群壞蛋!”
“當凡人沐浴女神的光輝,聆聽女神的教導,自然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唉,一群傻姑娘…”烏伐唉聲歎氣,目光掃過眾人的臉——
最小的十二三歲,臉上還帶著嬰兒肥,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來歲——這裡是弗蕾雅信仰的中心,她們是接受培養的女祭司,本該跟在學有所成之後,到別的島嶼擔任祭司、草藥醫生、產婆、教授知識老師…可現在——
“如果你們不害怕,那麽就來吧,跟我一起守住神殿入口!”
……
燈火通明的龍蝦酒館。
“呼嚕、呼嚕…”
如雷般的鼾聲此起彼伏。
超過十個史凱利傑大漢四仰八叉地躺在篝火堆邊的地面,有的甚至直接躺在自家嘔吐汙穢物裡。
胳膊搭著胳膊,毛腿重疊毛腿。
口鼻之中噴出濃鬱的酒氣和發酵的海鮮味兒。
克洛特和艾吉抱成一團,清瘦的臉頰貼著一張毛絨絨的糙臉。
而這群魔亂舞之中,一道披著褐色皮甲的修長身影,獨自躺在一張酒桌上。
又黑又濃的眉毛,挺拔的鼻梁,粗薄適中的嘴唇,下巴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他本來處於黑甜的睡夢之中。
突然眼皮蠕動,皺了皺眉頭。
“獵魔人,上古血脈之子,來神殿!”
深沉黑暗之中傳來一道焦急的呼喚。
“唔—”
沉重的眼皮擠開,獵魔人從酒桌上坐起,揉了揉發脹眩暈的腦袋,環顧四周,臉上不由浮現一抹暢快的笑意。
原本是一群史凱利傑大漢,單挑獵魔人的酒量。
然後喝著喝著就亂了套。
酒館裡所有人都大喝起來,最後釀成群體醉酒事故。
蜜酒雖甜,卻醉人不淺!
這次,獵魔人單純放縱,也沒有采用任何作弊手段。
這一晚,他喝光了以前一年的酒量,心頭的鬱悶總算消解。
超過二十五的身體素質不是擺設,宿醉開始迅速消退。
他爬起身體,目光瞥向窗外,月亮高懸,夜色正濃,萬籟俱靜。
於此深夜,獵魔人心頭偏偏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剛才那是誰的呼喚?
為什麽去弗蕾雅神殿?目光環視一群醉漢。
為什麽是我?
獵魔人伸了個懶腰,重新把阿隆戴特綁上背後。
好奇和源於上古之血的直覺。
讓他做出決定——前往神殿一探究竟!
……
火光穿過辛達的神聖樹林,鼓點般密集的腳步聲包圍了整座弗蕾雅的神廟。
隊伍之中明晃晃的兵刃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神廟大門上的一頭貓鷹受到驚嚇振翅飛入夜空,繞著整座神聖建築發出“咕咕”刺耳警告。
然而三十五位身披白袍的女祭司對此充耳不聞,嬌小的身軀結成一道人牆擋在神廟入口,稚嫩的臉龐上表情各異,緊張地攥緊拳頭,目光閃爍地左顧右盼,臉色慘白地不停吞咽口水。
更有甚者在瑟瑟發抖,與身邊姐妹兩手緊握互相給與安慰。
嘴唇開合,念念有詞地祈禱。
與正中央最為年長的烏伐大祭司從容而淡定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嗒嗒嗒…”
凶神惡煞的莫克瓦格率領身後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迅速走上爬滿槲寄生的高高台階,與守在大門口的女祭司們正面相遇。
海盜們原本凶狠的眼神往女人們身上一掃,不由全體為之一愣。
什麽情況?怎麽會有一群女祭司堵在這兒?
“來者止步!”烏伐大喊,尖銳的聲音就像在寂靜的夜晚抽響一根皮鞭,抽在人身上,入侵的強盜腦子嗡嗡作響,步伐為之一停,“偉大的弗蕾雅女神的殿堂,禁止攜帶武器。”
“若想入內朝拜,先將武器拋入神聖階梯邊的草叢,這是對女神最基本的尊重!”
女祭司臉上毫無懼色,消瘦的身體挺得筆直,淡色的眸子裡放出比火把更明亮的光芒,下方的一群強盜不禁面面相覷起來。
“哈哈!”莫克瓦格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發黃的爛牙,“一群年輕漂亮的女祭司,大晚上的不睡覺,守在門口想幹嘛?趁著夜色進入村子裡勾引男人嗎?”
“住嘴!褻度之人!”一個灰發在腦後扎成馬尾的女孩向前一步,走出了隊列,指著莫克瓦格尖聲指責,“你怎麽敢在女神的廟宇說這種汙言穢語!”
“我叫莫克瓦格,記住這個名字,從今往後,它將傳遍整個史凱利傑群島,作為推翻愚昧和迷信的先驅!作為史凱利傑的勇氣之冠!”
莫克瓦格右手鋼劍舞了個劍花,搖頭不屑道,
“別再給我裝神弄鬼!如果你們口中的弗蕾雅果真存在,就讓她現身,讓她顯靈,施展奇跡,教化我們這群凡夫俗子,阻止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否則…”
男人冷哼一聲,
“給我閉上嘴,脫掉衣服,張開腿,我會讓你們死前快樂一回!瞧你們的眉毛和筆直的大腿,全都還是雛吧?不曾體驗男人的樂趣,就讓我和兄弟們大發慈悲地開化你們!”
頓時,一群祭司又氣又怕,臉色漲紅,
烏伐仍舊面不改色,目光挨個挨個打量入侵的男人,聲音堅定像是在述說真理,
“動動你們的腦子想一想,你以為我們為什麽在本該休息的時間出現在這兒?女神向我們昭示了你們的自取滅亡之舉。”
被她目光掃到的男人好似被火焰燙到皮膚,不由恭敬地低頭。
“但弗蕾雅女神仁慈,她清楚你們只是被一時的貪婪蒙蔽,”她冰冷的語氣稍稍回轉,多了幾分溫度,“女神願意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只要放下武器,進入神廟虔誠地叩拜懺悔!弗蕾雅將寬恕你們的罪過,繼續保佑大海的子女,你們的船將繼續乘風破浪,所向披靡!”
海盜隊伍之中,留著絡腮胡身形強壯的副手艾納、好幾個同伴臉露心動之色,他們在出海打劫之前都會向弗蕾雅禱告。
從沒想過像今晚一樣冒犯女神。
說著話,烏伐突然雙手合攏在胸前,閉上眼睛,垂下腦袋。
不見她祈禱、或者念誦任何咒語。
昏暗的石梯前突然亮起一股耀眼的金光,湧出她消瘦的身體,籠罩住海盜隊伍之中,某一個臉上纏繞著繃帶的男人。
男人“哎喲”一聲,不由自主地撓了撓臉頰,一把扯下繃帶。
然後他身邊的同伴驚呼了一聲。
“你不是前兩天才被人砍了一刀毀了容?你的刀疤就愈合了?”
火光下隻照出他左眼角到上嘴唇一道蜈蚣般猙獰的疤痕,已經長好淡粉色的新肉。
數十位海盜,不約而同目露驚奇之色,作為不屬於七大家族身份低微的普通階層,他們向來只是聽說過弗蕾雅女祭司的神術,卻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那個榮幸,見識一位大祭司的治療神術。
受了傷最多只是綁上繃帶,上點磨碎的草藥。
目睹這番神異景象,一部分人心志開始松動,握住斧頭和利劍的手掌慢慢松懈。
“閉嘴吧,別再妖言惑眾!印達爾斯費爾島作為信仰的發源地,你身為弗蕾雅的女神的大祭司,隻懂得一手糊弄人的治療術?”
而莫克瓦格卻是猙獰一笑,目光慢慢掃過女祭司們的臉,卻也不著急,
“這算哪門子神威?若是弗蕾雅有靈,就讓她用閃電霹了我,把我燒成灰燼…她能做到嗎?”
烏伐向著窮凶極惡的海盜逼近一步,
“弗蕾雅神是史凱利傑所有人的母親,不到最後一步,母親絕不會傷害孩子,她更願意給你們呵護和慈愛。所以我向你們展示治療神術。”
“可若是你們繼續冥頑不靈,膽敢冒犯弗蕾雅的威嚴!”
她聲若雷霆,雙目放出璀璨金光,
“那麽小心吧,你們的航程將遍布暗礁和風暴,你們的龍船將被噩夢幽靈纏繞,夜夜不息,你們將滿身鮮血和罪孽…疾病和孤獨相伴終身…你們——”
“噗嗤!”
莫克瓦格驀地向前突進,雙手緊握住一把精鋼長劍,穿透她柔軟的腹部將她頂在在半空,就像舉著烤肉叉上蝦。
烏伐突然悶哼一聲,腹部噴泉般湧出的鮮血染紅潔白的祭袍,玷汙了神聖的牆壁。
她在半空中佝僂背,瞪大了凸出的眼球。
“哈哈!兄弟們,看清楚,這就是神明的祭司!”莫克瓦格轉身衝著手下癲狂地大笑,“神術,信仰、教條——可悲又可笑,我給了她機會,讓她說了這麽多廢話!”
“可你們瞧見了嗎,怎麽著?一點不管用,什麽都比不上我們手中的鋼劍輕輕一戳!”
“可笑的弗蕾雅!如此不堪一擊,如果她是神!”海盜嘴角咧出一抹殘忍而冷漠的笑容,火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到神廟的牆壁上,猙獰得有若妖魔,“那麽今晚,就讓我莫克瓦格來屠神!”
“殺光她們!”
“殺啊!”一群海盜被鮮血一激,頓時胸膛之中的凶悍之氣被激發出來,拔出長劍,斧頭,如狼似虎地撲向神殿大門口的嬌弱如綿羊的女孩兒們。
有的女孩兒被嚇傻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隨即被凶悍的海盜攔腰一抱,扛上肩頭,送進大床!
有的神情恍惚地跪地祈禱,潔白的罩袍被利刃劃破,鮮血噴灑。
也有的被亮晃晃的刀劍嚇得崩潰,大喊大叫轉身衝進神殿花園,好幾個男人獰笑著,緊隨其後,捉起了迷藏!
“唰——”
長劍傾倒在地,莫克瓦格右腳踩住烏伐祭司柔軟的腹部,看著她不停噴吐鮮血。
女祭司顫抖的手指指向莫克瓦格。
嗓音奄奄一息、斷斷續續,
“弗蕾雅…”
“至高聖母…”
“女神諭…”
“保護者…”
“詛咒你!”
“褻度之人將披上獸皮!”
“永世沉淪!”
史凱利傑的傳奇海盜渾不在意地哈哈一笑,一劍抹了她的脖子,終結她的詛咒。
而莫克瓦格背後,少數幾位沒有動手的人中,副手多納飽含憐憫地看了女祭司的屍體一眼,轉向船長,眼中閃過掙扎,悄悄摸了摸棉甲下一枚狼牙項鏈!
“還等什麽,跟我衝!”
“毀掉這座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