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長安回頭,見程夢飛騎著電動車載著沈墨進入院中,笑著招呼一聲:“程老師。”
程夢飛點點頭,沈墨不滿地撅著嘴道:“明明是我先喊你的。”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心眼了?”
程夢飛停下電動車,好笑地看了眼從後座爬下來的小侄女,沈墨撅撅嘴不說話,房長安又問:“程老師,你們不會是騎車去的縣城吧?”
“你當我傻啊?”
程夢飛白了他一眼,“我們騎車去坐車。”
“哦,我就說嘛。”
房長安笑笑,程夢飛道:“你們站門口幹嘛?進去說話。”
房長安暫時沒有什麽事情要跟沈誠言說了,進屋後客氣兩句,就上樓上書房去,找到《魯迅3》,又拿了本《活著》,這本他沒看過,但久聞其名。
沈墨跟他一塊上來,準備坐下看書呢,見房長安拿了書翻翻,收起來,一副要走的樣子,問道:“你不在這裡吃飯了嗎?”
“總不能每次都蹭飯吧?”
房長安笑了笑,朝她揮揮手,轉身走出書房,沈墨猶豫一下,也跟著下樓,沈誠言和程夢飛正在客廳說話。
“嬸嬸,房長安要走。”
房長安還沒來得及開口,在他後面的沈墨就先說話了,語氣聽著莫名地有點像是告狀。
夫妻倆都轉頭看過來,程夢飛奇道:“你回去有事嗎?”
房長安搖搖頭,沒來得及說話,沈誠言已經揮手道:“沒事你回去幹嘛?上去看你的書去,吃完飯再回,我還有事問你呢。”
房長安確實覺得每次來都在這裡蹭飯不好,不過沈誠言說有事,他就沒法走了。
程夢飛見他似乎還有點猶豫,溫和笑道:“在老師家就別見外了,你看你每次拿東西,老師都沒推辭過,墨墨晚上也留在這裡吃。”
最後一句話聽著有點怪怪的。
房長安沒敢亂想,點點頭道:“謝謝程老師,謝謝沈叔叔。”
“行了,你們看書去吧。”
沈誠言又擺擺手,房長安點點頭,重新又回到樓上,小姑娘跟在他後面進來,表情顯得有點得意的樣子。
房長安暗暗好笑,問她道:“你很開心嗎?”
“沒有啊,我為什麽要開心啊?”
小姑娘立即搖頭,在自己的半張書桌上坐下來,翻開一本《小王子》,怕他追問似的,強調說:“我要看書了。”
房長安點點頭,也再另外半張書桌前坐下,先翻開《活著》慢慢看起來。
沈誠言並未上來,書房門沒關,偶爾能模糊聽見下面的說話聲,沈墨看《魯迅》最初也翻找著有趣的內容,後來就索然無味起來。
這本《小王子》倒是看得還蠻有趣,她看的很認真,以至於不知道過了多大會,聽見房長安似乎歎息一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又看了兩行才轉頭看房長安,見他也看得很認真,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房長安抬頭看看她,猶豫一下,道:“小說裡面的主人公,他爹死了。”
“哦……”
小姑娘點點頭,過了會兒,似乎又聽見房長安微不可查的歎息。
她又問:“怎麽了?”
“主角的娘死了。”
“哦……”
又過了會兒,房長安輕輕舒一口氣,小姑娘轉頭疑惑地眨眨大眼。
“主角的兒子死了。”
“哦……”
又過了會兒,房長安輕輕握了握拳,
吸了一口氣。 沈墨再次疑惑地看過來,表情像是在問:“又是誰死了?”
“這回是主角的女兒出嫁了。”
“哦。”
又過了會兒,沈墨聽見房長安似乎輕輕捶了一下桌子,再次疑惑地轉頭看過去。
“妻子癱瘓,女兒死了。”
房長安輕輕吐出一口氣,“難產死的,還有一個外孫。”
“嗯。”
又過了會兒。
“媳婦死了。”
“……”
“女婿死了。”
“不過還好有個外孫相依為命。”
“……”
“外孫也死了……”
“……”
小姑娘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眨了又眨,終於問:“這本書叫什麽啊?”
房長安翻開封面給她看:“《活著》。”
她疑惑地眨眨眼:“不是都死了嗎?”
“主角還活著。”
“哦。”
小姑娘又點點頭,記住了這本書的名字,在心裡面創建了一個“打死也不看”的書單,並列入其中。
沈誠言說有事,但只在快吃飯的時候上來喊了他們來吃飯,房長安也沒去問他留自己有什麽事情,吃完飯上樓拿了兩本書,準備離開。
沈墨見他又把那本人全死了的《活著》拿上來,奇怪地問道:“你不是看完了嗎?”
“再看一遍。”
小姑娘頓時用一種很古怪的表情打量著他,房長安無奈地解釋道:“雖然把人都寫死了,但真的是本好書,你長大了也可以看看。”
沈墨撅撅嘴,把臉扭到一旁去,“我才不看呢!”
“那說明你還小。”
依舊是沈誠言送房長安和沈墨回學校,程夢飛準備繼續體驗大架自行車。
因為接下來都是預訂一周的包子,房長安沒再刻意等晚自習下課,自習開始前就登記,隨即在預備鈴開始前,他又一個人來到了三班,走到講台上輕輕敲了一下。
整個三班的學生都很懵地看著他,也有幾個人認得他,畢竟前些天每天搬包子分包子弄得很有聲勢,三班夾在一二、四之間,想不知道都難。
“同學們好,我叫房長安,隔壁四班的學生,有些同學我們見過,有些可能比較陌生。”
“冒昧打擾大家,是想說一件事情。”
“食堂的飯菜怎麽樣大家都清楚,我在外面聯系了一家包子鋪,可以給我們把包子送到學校來,一毛錢一個,個頭比街裡的包子要大一點,應該有同學看到過。”
“如果大家有想要的,可以找我報名登記,一次預訂一周,也就是五天,我在走廊等等,沒有人的話我就回去了,今天第二節晚自習之前都可以去班上找我。”
房長安說完,也不管底下什麽反應,徑直走出教室,在走廊裡面等著,就看到三班裡面好幾個學生互相看看,躍躍欲試,然後有人帶著頭走了出來。
他並沒有在三班找代言人,自己可以短期兼顧,之後看誰合適再交給誰,四班則準備先交給王珂,現在也基本是她在幫忙,只不過還在收錢而已。
四班的預訂由沈墨幫忙,房長安自己在三班門口等到快上課,得益於前兩個星期的省事,三班從裡開始就有近二十個人預訂了包子,共有一百三十多個。
第二節晚自習課後匯總,包子的總數量由上周的一千四百多,增加到了兩千一百多,增量超過七百,其中最大的增長來源於初二。
沈誠言這邊先招了兩個人,一個是徐靜的外甥,叫彭亮亮,一個是張飛自家的親戚,三十出頭的年紀,倆人都沒經驗,但按沈誠言的評價,都比較聽話,能吃苦,言下之意頗為滿意。
除了人員之外,經過這幾天的聯系、篩選和計算,沈誠言基本敲定了接下來長期合作的物料供應,肉、麵粉都是其中的大頭。
他本身人緣廣,身份又比較特殊,哪怕不賺錢,大家也願意交這個朋友,沈誠言雖然不善於做生意,但憑著本性,也知道要讓利於人,倒沒有去仗著身份壓價。
不過拿到的價格仍然比張飛他們原本要低不少。
經過計算之後,最終的物料成本更讓沈誠言嚇了一跳。
按照張飛他們原本的大小來算,平均每個包子的全部物料成本,大概在三分左右,如果他想要偷工減料,還能進一步壓低!
也就是說,僅僅是現在的二中,每天兩千個包子,隻算物料成本,他每天就能賺一百四,一個月四千二,扣掉房租、工資,還有一千多。
這個利潤不算很高,但這基本都是房長安留下的“盤子”,真正的市場還沒有打開,接下來的拓展基本就都是淨賺了。
這讓沈誠言深感不安,周二早上的時候,他又開著寶馬車過來,等張飛走了之後,讓房長安進車裡面,跟他商量著想把包子的價格往下降一點。
房長安聽完之後,問道:“沈叔叔是覺得賺錢不安嗎?”
沈誠言沒吸煙,就用手撓著下巴,歎息道:“有點,我原本以為有一半的利潤就很高了,沒想到居然這麽高,十七成利啊!”
房長安想了想,問道:“您聽說過子路救人的故事嗎?”
沈誠言迷惑地眨了下眼睛,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動用自己的大腦去思索,但遺憾地什麽都沒搜索出來,於是隻得點點頭:“好像聽過,記不清了。”
房長安也不拆穿,解釋道:“春秋末期,孔子出生的魯國頒布了一條法令,說如果魯國人在其他的國家遇見了遭難的魯國人,比如成為奴隸之類的,花錢把他們贖回來,就可以找國家拿到補償和獎勵。”
“孔子的學生子貢品德高尚,把魯國人從別的國家贖回來,但拒絕了國家的補償。孔子聽說這件事情之後,對子貢說這件事情你做錯了,領取補償不會損傷你的品德,但你拒絕了補償,卻會害死無數魯國的同胞,因為你拒絕了補償,大家都誇你, 同時也會罵那些領取補償的人,這樣就沒有人願意再去幫助哪些遭難的魯國人了。”
“孔子的另一個學生子路,救了一個溺水的人,那個人感謝他,送了他一頭牛,子路收下了。孔子知道後很高興,說從此之後魯國人遇見了溺水的人一定很樂於幫助。”
沈誠言覺得這場面有點古怪,好像兩人的年齡身份都倒置了,自己不是沈叔叔,房長安才是房叔叔,在教導著小朋友沈誠言人生道理。
不過他對這些身份什麽本來就不看重,聽著也覺得房長安說的有道理——主要因為這是孔子說的啊,誰敢說沒道理?
房長安看著沈誠言,誠懇地道:“沈叔叔,我最初倒賣包子,是為了吃飽,您願意做這樁生意,是想要跟食堂競爭,逼得食堂不敢隨便作賤學生,是為了幫助無數跟我一樣的學生。”
“但平心而論,您再努力,再有錢,您能把生意做到幾個學生裡面去?”
“整個中國有多少這樣的學校食堂,有多少受苦的學生?”
“只靠我們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您要賺錢,而且最好能賺大錢,大到報紙電視都來報道您的程度,這樣其他地方的人看到了這個消息,會發現這個商機,就也會做這樣的生意。”
“我們不求他們跟我們一樣做到同樣的程度,只要能打破壟斷,跟學校食堂形成競爭,對學生們就是有利的!”
沈誠言聽著聽著,整個人都好似經歷了一場由內到外的靈魂洗禮,肩頭也似乎感到了什麽沉甸甸的份量,表情變得沉重而肅穆,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