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夢飛說完正事,又笑著道:“剛剛上來,一路上就我們班最安靜,紀律最好,值得表揚,希望大家好好保持。”
一句誇讚惠而不費,效果很好,一些原本覺得房長安“形式主義”的學生對他的不滿消解了不少,不少學生更是油然升起一種自豪感。
房長安坐在地下暗暗給程老師點讚,中國傳統教育講究“棍棒底下出孝子”,多誇孩子的教育觀念遠沒有普及,即便以他小時候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成績,也很少獲得爸媽的直接誇獎。
料想班上許多人的經歷與自己差不多,尤其是一些學習成績不算拔尖的學生,都有可能是第一次獲得老師誇獎,這可比他敲黑板有用得多。
下次再有人違反紀律,就可以拿這個說事了。
程夢飛注意到了房長安的表情,微微一笑,本想再誇他一句,畢竟班級紀律好,他作為班長肯定少不了功勞,不過略一猶豫,放棄了。
剛剛結束的初一年級班主任會議上,除了新學期的交流之外,摸底考試自然也是重要內容,四班的成績不算太好,平均成績在四個重點班墊底。
好在差距不大,且尖子很出彩,年級前十佔了三個,排名還都比較高,房長安更是一騎絕塵,兩門課都突破了出卷老師們設下的「命運天花板」,年級組長——隔壁三班的班主任——同時也是語文試卷的出卷人,還在會議上拿這事調侃。
這讓程夢飛開學後的第一次班主任會議開的頗為愉快,除此之外,她中午還聽沈墨講了英語課上發生的事情,這都讓她對房長安的印象更好。
之所以沒再誇,則是擔心捧殺。
“大家繼續自習吧。”
程夢飛走出教室,回到辦公室轉了轉,想找徐敏解釋一下早上的事情,免得她覺得房長安失職,真對他有了什麽意見,但等到放學也沒看到徐敏來辦公室,多半從班了出來就回家了,便也收拾東西下樓,帶沈墨一塊回去吃飯。
房長安也在找地方吃晚飯。
他再次拒絕了王浩一同去吃飯的邀請,在出校的人群中走到街上,這次並無什麽目標,跟著比較像是附近居民的人進了一家炒面館。
很普通的一家小吃店,也是夫妻倆經營,東西也是炒面、米線、燙麵三種,面向慈和的老板娘在下燙麵,房長安走過去問:“姨姨,炒面能要半份嗎?”
老板娘回頭看他一眼,立馬轉了回去,繼續忙著手裡的活,“沒有,沒有,哪有半份賣的。”
房長安轉身走出這家店,來到隔壁,同樣夫妻經營,老板娘在擦桌子,老板踩著拖鞋,穿著大褲衩、發灰的白色小背心,正叼著煙、掂著鍋在灶台前炒面。
房長安打量一眼,憑第一印象覺得不大好說話,不過還是問:“大叔,炒面能要半份嗎?”
老板低頭斜了他一眼,順手撣一撣煙灰,吐一口白煙,熏得房長安直想轉身走,男人卻順手往店裡一指,“裡邊坐。”
房長安有點意外,轉身走進店裡,找個空桌坐下來。
這店也不大,擺著四張長桌,裡面櫃子上放著一台舊彩電,播放著《新白娘子傳奇》,正在演許仙來還傘找白府的一段。
房長安瞅了兩眼,不禁暗暗感慨,你看人家這女扮男裝,小時候愣是沒看出來是女的,而且還這麽漂亮……不論妝容、說話、走路等細節,跟後世那種糊弄智障一樣的女扮男裝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老板很快用白底藍花的青瓷碗端上來滿滿一碗炒面,
似乎還放了雞蛋,放在隔壁桌,然後又轉身從房長安身旁走過,來到灶前重新點火放油,熟練地抓了一把面,手指松了松,丟下一坨,把扔下的扔進鍋裡,掂著鍋迅速翻炒,又扔一把榨菜進去,倒醬油,頭也不回地喊:“學生,吃辣不?” 房長安道:“少放一點。”
沒過兩分鍾,老板娘用白底藍花的瓷碗端著一碗炒面送了上來,房長安道了聲謝謝,老板娘頗為驚奇,瞅他一眼,沒搭話,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從旁邊拿起抹布繼續擦桌子。
房長安看看碗的面,粗粗估量了一下,覺得兩個半份的裝一塊,一碗應該放不下,顧不得講究,從筷籠裡拿出一雙筷子開始吃。
隔壁是個中年男人,吃東西賊爽利,吸溜吸溜的,炒面硬是吃出來了湯面的感覺,房長安這邊剛開始動筷子,那邊滿滿一大碗已經吃光了,起身拍拍肚子,將兩張紅票共一塊五遞給坐在旁邊看電視的老板,“走啦!”
“哎!”
老板應了聲,將將放在旁邊抽屜裡,又坐下來看廣告。
大概廣告太無聊,還沒房長安好看,老板轉頭瞅瞅這個慢條斯理吃麵的學生,問:“你哪個學校的?”
“二中。”
房長安平常吃飯也慢,但不至於到慢條斯理的程度,主要是身上沒紙,店裡也沒提供,怕炒面上的醬汁粘在嘴上沒法處理,不得不斯文。
老板娘擦完了桌子,也坐著等廣告結束,聞言問:“你家在鎮上嗎?”
大概以為附近的孩子回到家發現沒人做飯,或者家裡沒人。
“不是,農村的。”
“那怎不在學校裡面吃?跑這麽大老遠過來?”
“學校飯菜太難吃了,又貴,同樣的錢還不如過來吃半碗面。”
老板娘跟老板對視一眼,笑了起來,她看起來四十多歲年紀,面容神情都是生活的印痕,大抵類似於部分男人口中“黃臉婆”,但這時候笑起來,似乎也顯得很舒心的樣子,對丈夫道:“這學生有想法。”
又轉頭對房長安道:“就是哩,你們學校的飯菜難吃的要死,還死貴,尤其是那個饃,一捏就那麽大一點點,還沒一根面的面多呢,還賣兩毛錢。”
房長安奇道:“您去過我們學校?”
“去過,就吃過一回,打死都不想吃第二回。”
老板娘似乎很想找人吐槽,但又克制著沒有多說,頓了頓問:“你走過來要多久?不上晚自習嗎?”
“差不多二十分鍾,來回四十分鍾,六點半才晚自習呢。”
老板娘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抬頭繼續看電視,不時與老板議論幾句,過了會有人來,就繼續忙著。
房長安中午吃得比較飽,老板半份炒面給得也實惠,考慮到天還熱,沒敢打包,勉強把面吃完,只剩下兩粒榨菜,連幾根綠豆芽都扒得乾乾淨淨,這才從褲兜裡掏出錢袋給錢。
錢袋是老媽開學前特意給縫的,淺藍色的布袋,縫紉機壓了兩遍,針腳細密結實,一端用繩子串著,系在腰帶上。
房長安拉開袋口,摸出一枚五毛錢的銅幣遞給老板娘,對方收了錢,笑著招呼一聲:“慢走啊。”
“誒!”
房長安也笑著回應,走出小店,溜達著回到學校。
走進校門就看到王珂、鄭莉莉,及幾個班上的女孩子正在教學樓下的空地上跳繩,腳步輕盈,馬尾辮在空中躍動,走近時聽到她們在念:“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他兩世為人都沒搞清楚這段完整到底是什麽。
王珂也看到房長安了,但沒來得及打招呼,房長安剛走近,下午自習課上點明大家可以寫紙條的那個女同學就招呼:“班長一起玩嗎?”
房長安搖搖頭,笑道:“我可不會這個,你們玩就好了。”
周曉燕不滿地道:“王雨薇, 你叫男生幹嘛啊?”
房長安也不介意,擺擺手笑道:“你們先玩,我上去了。”
叫王雨薇的女同學朝房長安揮揮手,甜甜一笑:“拜拜。”
王珂正在撐著繩子,見房長安都沒跟她說話,很不開心地瞪他,房長安注意到了,朝她挑著眉頭一笑,小姑娘把臉撇到一邊,以示根本不稀罕。
房長安回到教室,沈墨也還沒來,他隨意攤開本歷史書繼續預習,同時等啊等,左等右等,同桌的小美女沒來,後邊的小美女也沒來,隻好一個人承受作為學霸的孤獨寂寞。
直到晚自習預備鈴打響後,沈墨才與王珂、鄭莉莉、王雨薇等人一同走進教室,房長安瞥見她白皙晶瑩的臉蛋微微泛紅,猶有興奮之色,不禁心裡一動。
“你跟她們一塊跳繩了?”
“嗯!”
沈墨點點頭,又解釋道:“你剛走我就來了,我看到你了。”
“那你都不叫我?”
房長安撇撇嘴,“沒義氣。”
沈墨奇怪地眨眨眼,“你是男孩子啊。”
“誰規定男孩子不能跳了?”
小姑娘有點委屈,咬了下粉嫩嫩的嘴唇,道:“那我下次喊你。”
“喊我我也不跳。”
“為什麽呀?”
“我是男的,跟你們一樣蹦來蹦去成何體統?”
沈墨大概反應過來他在逗自己了,氣鼓鼓地扭過頭去,不理他。
房長安回頭瞅瞅王珂,王珂發現他看自己,下巴一抬,再一撇,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