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東部，荒海郊。

此地原名“中州海”，在數千年前，是一片圍繞半個中州的大江。而今，隨著時間的流逝，江域逐漸變為了滴水未余的深溝巨壑，就這樣於惡劣的環境中，對外來者顯露著無法抹去的創傷。

皸裂地表上，慕青停下腳步，緩緩浮上半空。

叢心則依然站在距她身前不遠處的位置，手握七星劍，開好了護體魔罩，隨時等候著她的出手。

“這裡，應該不會被聽到了。”

小鹿冷眼望向斜下方的他，心中這般想著。

“那麽，就讓我來看看，你特意到鏡花宮尋我，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主動找死。”

龐大的靈壓在無聲擴散，凌駕於“木靈力”之上的某種靈能，讓整個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感受到她那毫不掩飾的嫌惡之意，叢心咬了咬牙，開口說道:

“慕青，我知道你恨我、看不上我，覺得我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但今天，我要讓你明白我的決心。

出手吧。”

“呵呵。”

回應他的，是少女冰冷的笑意，以及，

“黑森結界·巨松林！！！”

喀嗤嗤嗤——！！！

浩瀚的精粹靈能呈波紋狀擴散而去——

巨響貫耳，草花蘇醒;

荒野之上，萬木叢生。

叢心駭然看見，如此生機殆盡的環境裡，無數黑彩色的靈木竟似不需要源力般突兀地穿透地表、拔根而起！！！

“這……這就是你的能力嗎……”

首次得見少女動手，叢心未曾想過她的招式竟如此可怖，上來就是結界術！不由面上大驚失色，明顯大出所料。

黑色森林裡，吱吱呀呀的枝葉聲不絕於耳。入眼之處皆是形貌猙獰的巨大樹精！靈力，在慕青的結界中變得運轉緩慢。

根本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思考，只見最前方那棵高大林怪已然伸長了由大量枝條糾纏而成的手臂，以雙掌合拍之勢往叢心所在之處猛然一握！

能看得出，從這第一招開始，少女就已是鐵了心想要他的命了。

“叢心，使‘屍魔幽閉法’，在‘邪風罩’中設三層防護。”

“是！！”

古修寅的聲音準時傳來，叢心立刻照做:

“三屍還幽，天合地閉！！！”

卻見樹精大手襲來的一瞬間，他的身周猝然爆出一股血腥黑霧！此霧帶著屍體腐臭過後的惡心味道，在眨眼間將他包裹，看樣子是極為高等的防禦類邪法。

一息迅速流逝，只聽“嗙啷！！！”一聲！他所在之處灰塵大作、濃煙四起！

果不其然，按照約定，這第一招，叢心並未躲避，而是就此被那樹精狠狠地拍了兩掌！

萬鈞之力的傷害就這麽實打實地作用在他身上，正常來說，就算一名元嬰期修士開著護體靈術，遭這麽一下的話，也必是罩碎人亡的下場。

可當煙塵散去之時，半空中的小鹿意外地看到，他竟毫發無損地立於原處，身上那惡臭的黑色霧罩也僅是產生了些許裂痕！

“這怎麽可能?！”

慕青心中警覺更甚，自己蘊神期的修為本就壓製元嬰期的叢心，而“結界林精”的大力重擊也不是開玩笑的，眼見他安然無恙，她玫紅色的瞳孔裡閃過一絲疑惑。

根據“天瞳術”的反饋，可以看出叢心背後那把魔劍一直在往他的身體裡注入著魔能，且那些魔能會讓他身周散發出的靈壓更濃、更深，想必，原因應該在此處了。

“慕青，我已吃下你的第一招。如你所說，若再抗下兩式靈法，你就要答應我一個要求，希望到時你能兌現。

”依然被樹精死死握在原地的叢心朗聲道。

有魔劍指點，現在的他心底更穩了，他能看得出，少女已經開始亂了節奏，就算她使出的招數越來越強、比結界術還可怕，他也有信心在師尊的幫助下完美熬過去。

可對於他這番言語，慕青依舊是不屑一顧，回應的方式，也與之前一樣——

“春常靈法·流光翡翠！！”

光華爆閃，綠意盛濃。

只見少女伸出月白玉臂，左手對著前方虛握，右手則是捏向某根無形之物。

在動作完成的一瞬，一把黑彩之色的、散發著駭人靈能的華美長弓憑空出現！

僅聽“嘣”的一聲響起！一道幽深彩光便帶著無可回擋之勢，霹靂般射向叢心的心臟！！

“……！！”

這一招，不用古修寅提醒，叢心也能感受出，一切的護體術在此箭矢之前皆為虛設，自己若是中了，必會暴斃當場！！

“師尊！怎麽辦！！”

“速使‘閃合法’。”

危機關頭，古修寅的聲音也變得冰寒了些許，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字眼。

“是！！”

再次得到師尊指引，叢心雙手一合！立刻運轉出全身邪能，默念法決:

“劍鬼承恩，屍形幻移！！！”

呼啦——！！！

嗖——！！

就見黑彩小箭穿過他的一瞬間，他身形一虛！且於下一秒漸漸凝實——

轟——！！！

叢心背後地表炸起爆鳴之音，而此刻，天上的慕青亦是妖瞳一縮，發現他竟是完美地通過瞬閃之法，將“流光翡翠”給回避掉了！

“不，不可能。”

小鹿暗自分析道:

“按理說，這種空間系身法應該只有飛鳥和渡劫以上的存在才能使用……不對，他身上的氣息……”

此時此刻，慕青終於意識到，叢心身周隱散而出的黑色“魔氣”，竟與自己體內曾經流淌過的“邪力”有著一絲相似的痕跡！

不同的是，主人的“邪力”精純無比，而叢心的“邪力”散發著屍臭之味，就像被什麽東西腐壞過後衍生出的變異靈能。

這也是為何小鹿先前不願去仔細分析他的靈力成分的原因——

它太令人作嘔了。

……

“慕青，我已接下你第二式靈法，再有一招，你就要履行你的諾言！否則，我會采取強硬手段，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地上的叢心言語裡帶著自信，面色雖已變得枯槁甚許，但卻依然屹立原地，仿似勝券在握。

“呵，憑你也想威脅我?”

小鹿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而且她已看出，叢心根本就不是靠自己的實力扛下這兩招的，若無魔劍，想必他會在樹精的握力下當場被捏成肉餅。

另外，在他施放出第二招之後，他的臉色依稀有種回光返照的狀態在裡面，不僅嘴唇更白了，兩頰也是再無血色，顯然是在強撐著常人無法想象的邪法負荷。

“看來是油盡燈枯了，那就一招拿下吧。”

她思索著，決定不再做任何保留，而是選擇直接在對方強弩之末之際使出最強靈法。

只見小鹿將“春常弓”向天空一拋，並在長弓化為點點熒光自動收入靈戒之時，輕聲道:

“妖化完全體·開。”

——

……

這一刹，叢心看到了一生都無法忘卻的一幕。

呼——！！！

能見天空之上、夜幕之下，她的身體被黑彩色耀光完全包容在內，荼蘼清香如炸開的花海，沁然全場;

星光灑落，少女頭生黑彩色鹿角，下半身漸漸化為皙白鹿體，那皎月般的奶滑肌膚令人視線再不能移;

磅礴的靈壓似海嘯、似浪濤，夾帶著無孔不入的香意席卷整個大地——

“這就是……你的真實模樣嗎。”

就在叢心雙目失神地癡癡望著天上已將完全體徹底開出的小鹿之時，慕青動了。

“春常·萬葉飛花！！！”

——

「彩綠連天碧，萬花照夜明。」

在慕青帶著必殺之意的最強靈法下，叢心感受著這早已超出化境的靈術威能，瞪著雙眼，望向滿目的黑彩汪洋，終於心生了恐懼之感。

“師尊救我！！！”

他知道，如果僅靠魔劍渡給自己的魔氣來抵禦這般早已超越“天階”的靈法，那麽下場將會是必死無疑。

慕青身為鏡花宮現下修為最高、實力最強的三代靈使，屢次得獲陸靈秋體內至純邪力，又結合自身至木靈體將“木靈力”與“邪力”改化為當世頂階“花邪源力”，於種種加成之下，早非常人所能對比。

而今，就算叢心有著魔劍幫襯，只要魔劍不主動出手，僅是靠輸能和指導的話，此番叢心必死。

“唉。”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古修寅輕歎一聲，連帶著作為“魂匣”的劍鞘，從他背後噌然而起！

“鬼東西果然要出手了麽。”

慕青毫不意外，正想再繼續施放一式靈法用以阻撓魔劍，卻突然在感受到對方的靈壓之後，小臉一怔——

“?！”

“竟……竟是渡劫境魔物！！！”

猶記當時，夏憐星隻道此魔劍修為“深不可測”……由於她自身境界僅在化形，故並不能看得出它到底達到了什麽程度。

現在，蘊神期的慕青自是能夠一瞬意識到此魔真形的可怖修為！一時間，不由慌了手腳，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糟了……”

“天魔幻霧·一劍斬神。”

並不給小鹿思考的時間，只見一道墨如濃夜的黑光在魔劍的狠厲一劈下似鯨鰭般倒拔而出！！！

鋥——！！！

嘭！！！

嘩啦——

劇烈的爆響過後，片片彩葉凋落飄零。

彌漫整個夜空的黑彩之花，

就此，在這一斬下消弭殆盡。

“……”

此刻，慕青終於意識到了，叢心的勢在必得並非虛妄。

正如自己想要將他必殺的決意，他的底牌，便是這修為已近“半神”，即將突破“大天劫”、超脫天道束縛成為“真神”的魔劍。

這是超脫少女能力范圍的敵人。

雖不知下方那惡心閹人到底何德何能可受此等魔物的指點，但她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了了。

想到這裡，一股悔意自心底滋生而起。

奈何花鈴姐已經出門，就算是在天山底下與此魔交手，即使被蒼嵐和白雪她們聽到了，面對這般存在，大家也是無力幫上什麽忙的。

“萬謝師尊！！！我就知道，有師尊在，扛下這幾招絕無問題！！”

這時的叢心已經激動到難以自控，心中恨不得立刻就把小鹿給抱走了。雖然沒按照事先規定、靠自己的能力扛下三招，但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他哪裡還在乎那些?只等著她束手就擒亦或是被強硬抓走了。

“慕青，今天有我師尊在此，你就斷了逃跑的念頭吧。若是乖乖跟我走，師尊定不會傷你的。”

他面帶亢奮之色，雙腳緩緩離地，飛向她所在之處。

古修寅亦是沒說什麽，也沒繼續對小鹿發起攻擊，顯然是默認了他的話。

“……”

這般局面令人絕望，但慕青可並不打算就這麽放棄掙扎。

“即使身陷險境，也要冷靜判斷。”

這是從沙綾前輩身上學到的品質，現在，少女苦著小臉，腦中正在飛速思考。

——

“最壞的結局是被魔劍抓走，被這惡心的男人得手。那樣的話，不如去死。”

“最好的結局是在他們不經意間立刻出手，自我了斷，這樣即使主人會傷痛欲絕，卻也好過對不起他。”

——與命相比，貞潔更重。

“……唉，要是再主動一些，早點把一切都獻給主人就好了……”

“可惡，可惡……都怪《花神真訣》，都怪那什麽花神，都怪林柚木！”

“嗚……”

“主人……真的好舍不得你。不知道我走之後，你會不會暴怒、會不會悲傷，會不會像先前那樣，失去理智到摧天毀地……”

腦中回憶著銀暉林那日的畫面，很多與他共處的時光湧上心頭。

“……要是能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要是能讓你看到我成長為大人的樣子，讓你看到我一直都在努力著……

——要是能再被你抱緊，被你揉著頭髮說可愛。

——要是能和你一起看到月亮，聽你笑著對我講月色多美。

“那該多好啊。”

……

……

閃過的畫面如過眼雲煙，現實的殘冷亦如深潭滿溺。

就在叢心接近身側的最後數秒，少女閉上雙眸，毫無征兆地伸出右手，將一支與“流光翡翠”一模一樣的黑彩小箭握於掌心，

並戳向自己的喉嚨。

……

——

“?！住手！！”

“嗬，雕蟲小技。”

與叢心這種小年輕的不同，對於此種情形，活了上萬年的古修寅顯然是早有預料的。

只見它所在劍鞘當中突然迸發出四道鎖鏈形狀的枷鎖，以比少女更快的速度迅速纏繞上她的胳臂，並刹那間將那黑彩小箭遠遠擊飛！

“啊……！”

少女未及驚呼，便見自己兩條手腕已被無形的魔霧繩索纏住，再也動彈不得。

微痛的感覺從腕上傳來，只聽魔劍那刺耳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嗬嗬，如此伎倆在本王面前是行不通的，你這丫頭好自為之。”

此言落畢，被魔能製住行動的少女絕望更甚，眼淚就要從眼角奪眶而落。

“原來我，連這種程度的事都無法做到嗎。”

無力感伴隨著自怨自恨在膨脹發酵，

可未及她怎樣難過，便聽一側正處於後怕狀態下的叢心，口中之言戛然而止——

“不愧是師尊！徒兒回去之後定當全心修煉， 不讓您久……”

噗呲。

“?”

少女隻覺腕上一松，隨後掌心一熱。

當她再度睜眼時，卻見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陌生而又似曾見過的女子背影——

此女正拉著自己的小手，而其另一隻掌中，似在托著一本懸浮著的、散發出令人難以理解的能量的古籍。

至於那幾道黑霧枷鎖，竟已如廢紙般，被霎那間斬落、消散了。

……

“何人！！”

古修寅最先反應過來，堪堪冷喝一聲，卻崩然感受到了一股比“不祥”更為“不祥”的太古靈能——

世界仿佛沉寂了一秒。

——

“……蒂安?！你、你怎麽在……”

僅眨眼之間，古修寅就辨認出了這跨越了時空的、曾在萬年以前才嗅到過的，

“極惡”的味道。

“魂匣”由於恐懼而在瘋狂的顫動著，

強如魔劍這般存在，

此刻，竟也像是遇到了蛇蠍的小獸般閃退到了叢心背上，並毫不停留地在狂運著魔能，明顯是打算施展些瞬移手段，欲要直接逃離此處！

可惜，在“她”的面前，二人並沒有哪怕半息的機會。

沒有任何停留，亦無冗雜動作。

只見她不帶任何感情地望向叢心和魔劍，以冷若煉獄般聲線沙啞道出幾字——

「魘神法·夢碎冥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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