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靈月派,白玉峰。
望舒閣內,梵心師太與靖澤長老面色凝重地坐在主次之位上,看向客座上的兩名大修士。
其中一位白面書生乃中州風語築二當家——何曄,另一位紅臉老者則是七國仙盟的“仙使”——華清真人。
二人來到靈月後直奔主峰,毫無禮數可言地叫來了梵心師太,並且提出了“要將貴派首席帶走”的無理要求。
正常來說,無論前往什麽門派,外人要想上山,都需要先遞上拜帖,交給守山弟子之後靜候回復,在得到門內允許的前提下才可進門。就算是高階修士前來,也不該如此不給面子。
畢竟靈月派的背後隱門是鏡花宮,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這兩位與靈月毫不相乾的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地闖山,顯然說明有同等級別的存在給他們撐腰。
梵心和靖澤對視一眼,心裡皆是有了數。
此刻,大殿內僅有他們四人。
“呵呵,何先生。老身並不是很懂,您所說的‘要帶走詩音’是什麽意思。”
老尼目光微閉,如老僧入定般端坐主位,左臂托著長尾拂塵,而右手則是藏於袖中,緩緩向身後背去。
“哦?梵心掌門,那我就再說一遍,還請你聽仔細了。”
何曄一字一句道:
“天道門門主、化神期大能——莫問老祖,要收你門下的首席晨星作為隱門傳人。
這是他老人家親自派給我風語築的任務,且我等二人來此之前已到成雍城確認過,得到了此女之父——秦康的同意。”
“換句話說,你若拒絕交出此女,那就意味著,違逆了莫問老祖的意思。而違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後果是什麽,你們,應該懂的吧?”
聽到這般言語,梵心和靖澤二人眉頭大皺,總算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借著隱門的名義來強搶天驕的!
到底是狐假虎威還是確有其事,梵心不清楚,但她知道,這種行為的性質與鏡花宮相比,是斷然不同的。
鏡花宮雖會帶走優秀晨星,卻也會為靈月提供傳承保障。之前與劍盟的一戰,已是印證了她們確實能夠履行對關聯門派的庇護責任。
但天道門這種,屬於典型的明搶。
你莫問老祖雖是化神期大能,卻也不能在其他隱門面前說什麽是什麽吧?
說來也巧,現今正趕上那位水靈使大人返回鏡花宮去參加“花神祭”的節骨眼兒,門內沒有聖使坐鎮,否則,這些話若是傳到“藍聖使”耳朵裡,恐怕眼前這兩位大修士的腦袋都得被她擰掉。
秦詩音的資質天賦,放眼大秦,除了夏憐星以外,無人能及。不論怎麽看,都必然是鏡花宮挑選傳承弟子的首選。
天道門這般行徑,倒是有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且還要從虎口邊奪走一塊兒肉”的意味了,可以判定為叫囂行為。
梵心師太腦中飛轉,不露聲色地遞給了靖澤一個眼神,隨後將身後袖中的右手二指一夾——
一道土黃色符籙出現在她手中。
此符名為“地遁傳音符”,乃極其珍稀的上品輔助符籙,價格昂貴,功能強大。
其不但繼承了“加密傳音符”當中“被目標以外之人截獲便會自毀”的功能,在此基礎上還能夠遁地前行一段距離,通常用於遇到緊急情況之後的密報傳達或是遺言撰寫。
此刻,梵音師太默然心語,嘴唇微微翕動,靖澤立刻會意,心知這是掌門在使用高階輔助靈法——傳音入符!
即隔空將話語錄製到手中符籙當中,可實現短距離無聲錄音,此乃輔助靈法當中極其罕見的一種,世間少有人能掌握。
在這種時候,靖澤心知,自己只需要轉移其他二人的注意力即可。
畢竟是老搭檔了,只見他怒哼一聲,霍地起身走到望舒閣中間,指向何曄:
“何先生,我暫且尊你一句‘先生’,但您們風語築的行為,倒是讓我覺得,你不怎麽配被外人稱為‘先生’啊。”
啪——
未等何曄說什麽,他身邊的紅臉老者華清真人便一拍桌子,起身怒道:“靖澤,你什麽意思?”
何曄亦是面色陰沉下來,眯起小眼盯向靖澤。
在場四人都是元嬰後期以上修為的高階修士,雖然何曄和華清真人的實力更強些,但要是真打起來,誰也不怕誰的,頂多兩敗俱傷而已。
“我早就聽說,中州風語築的人辦事,不講究正邪。
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麽見不得光的手段都會去用,當然,只要能賺到靈石,什麽上不了台面的任務也都會去接。”
靖澤冷聲道:
“來我靈月強搶弟子這種事,虧你們能想得出來!你風語築這次雖有隱門撐腰,卻難道忘記了,我靈月派,身後亦是有鏡花宮在扶持著麽?”
“鏡花宮?呵呵,正好!我倒是有件事想問問了。”
卻見華清真人眨眼間將靈壓外放,陰聲質問道:
“數月前,我仙盟安插在秦國的修仙家族——蕭家,忽然被滅了。老夫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不過前幾日,秦康倒是給了我答案。”
“考慮到就連蕭家那個在貴派修行靈術的小子都死了,此事和靈月定然是脫不了乾系的!而在大秦境內,能一夜之間滅掉蕭家的,想必,也就只有鏡花宮的人了吧?
這種挑戰仙盟權威的愚蠢之事,難道你們覺得,我們會就此罷了嗎?”
原本,七國仙盟是確實不敢正面硬剛鏡花宮的,那樣做絕無好下場。
但現在,世面上實力最強的天道門門主——莫問老祖,不知何因,已經決定打算借收徒的機會試探一下鏡花宮的深淺了,而風語築此番將秦詩音帶走的任務也是勢在必行。
如此一來,兩大隱門就等同於徹底撕破臉皮了。那麽如何站隊,就變成了七國仙盟最需要考慮的問題。
在來靈月的路上,華清真人已經通過“萬裡傳音符”征求了上頭的意見,已經確定,關於此事,仙盟要站在天道盟這邊。
畢竟,七國仙盟與天道門關聯組織——“戮妖盟”的關系,一直以來就非常不錯。
兩大勢力盤踞中州許久,雙方合作頗多,也並沒有發生過利益衝突帶來的火並,反而是和和氣氣、相互扶持。
這樣看來,此行輔助風語築的人辦事,就等於給足了天道門老祖的面子,還能借此機會對蕭家之事要個說法、挫挫靈月派和鏡花宮的銳氣,屬實不虧。
聽到這話,靖澤心裡一虛。
他當然知道蕭家是被陸靈秋派人滅的,華清真人所猜沒有半點兒毛病,在真相面前,他反倒不知該怎麽去解釋了。
確實,滅了蕭家,就相當於變相對七國仙盟宣戰,一般來說,沒人會這麽去做。不過如果是陸靈秋的話……
“罷了,靖師弟。”
此刻,梵心老尼終於將手中符籙在無聲當中釋放而出,並未引起他們的注意。她站起身來,緩緩說道:
“蕭家,確實是鏡花宮鏟除的。
而詩音,我們也絕不會交出去。
因為她,
——已經被陸宮主看中,並前往鏡花宮了。”
“你說什麽!!”
二人一聽目標逃了,哪還有心思多留?
就在何曄與華清真人放出龐大神識、立馬起身欲要去追捕之時,明鏡師太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望舒閣門口,並向裡走來。
此時此刻,靈月三大高階修士齊聚一堂,三人靈壓同時外放!
下一息,卻見梵心忽然大袖一甩,將殿門死死關上。
老尼不徐不緩的聲音傳來:
“二位還是暫且留下來,多陪老身喝會兒茶吧。”
……
……
靈月通往天山的路上,人跡罕至。
此刻,秦詩音手中正輕輕捏著一張土黃色符籙,娥眉緊鎖地禦空而行。
這是梵心師太不久前發給她的“地遁傳音符”。
上面明確地寫了她目前面臨的艱難處境,並標出了天山孤城的具體位置。
梵心師太給了她選擇:
如果願意去那天道門,就直接來望舒閣;
如果想加入鏡花宮,那就立刻下山去往中州孤城找藍聖使,掌門和長老們會為你拖延時間。
其實早在幾天前,秦皇就已經私下發來密信,通知了女兒天道門要搶人的事情。秦詩音身為皇女、靈月晨星首席,自然是不願意像商品一樣被帶走的。
關於已經出世的天道門,她飽讀詩書,早有耳聞。
此派醉心於妖獸靈體實驗,門下需求的弟子幾乎都是異靈根者,這樣的修士在與妖獸戰鬥中能夠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換句話說,其門內傳人平日裡的修行內容幾乎都是與獵殺妖獸、追捕妖獸相關之事,這與喜歡琴棋書畫、寫詩作曲的秦大小姐完全不相匹配。
反之,如果去鏡花宮,則比較符合她的心裡預期。
先不說此派是靈月的上級隱門,與靈月有著良性往來。單單是她在劍盟一戰中見識到的,
藍雨柔那通天徹地的靈法手段,就讓她覺得,若自己也能加入其中,必將接觸到更多上級靈術。
甚至就連一直以來縈繞在腦中的煩惱,也有可能被解決。
身為聖品靈根——“空靈根”的持有者,秦詩音從小就面臨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天才的困擾”。
——她沒有靈術可學。
因為在天蒼大陸上,“空靈法”,實在是太罕見了。
任何“空靈法”秘籍,其等階都沒有低於地階下品的。這種存在,不光靈月的藏星殿沒有,放眼整個秦國各大修士拍賣行,也毫無線索可尋。
在這般艱苦的修行環境下,秦詩音選擇了最為難走的一條路——
創作靈法。
學不到、買不到,那就自己創作。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她與陸靈秋有著極其貼近的觀念。
空靈法,始於音,終於聲。
一切聲音,都可以作為空靈法的觸發手段,都可以轉化為不同性質的空靈力。
故秦詩音從“音律”入手,通過自創的古曲來引入靈力的轉化。
多年來她看遍無數琴譜、奏遍無數琴曲,不斷翻閱古籍去鑽研、去探索、去實踐,每天除了修行之外,光是練琴的時間就已不低於八小時。
終於,在她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成功開創出了前無古人的“琴法”體系,並創造出十余式“音殺之術”,且將之歸入“空靈法”。之前使用過的“陽春雪”與“白雲切”便是其中兩種。
與其他屬性的靈術不同,聲音化成的“空靈力”,可以殺人於無形,且能夠無視大多數種類的防禦、直接對敵人進行穿體透甲的攻擊,實乃群體鬥法中之大殺器。
她心裡明白,這樣頂階的靈法秘籍,別處沒有,不代表鏡花宮沒有。
她已經想好,此番若能順利見到那位“陸宮主”,一定要先問清楚,他到底能否提供自己想要的“空靈法”秘籍,若是真有,那她將毫不猶豫地使出全力去應對試煉、加入花宮;如若不能,則再想辦法。
想清楚此間關鍵,她不再緩慢前行。而是直接將靈力一凝,化作一道櫻粉色流光,以更快的速度飛往天山方向。
——
——
望著天邊那道粉線,走在通往中州道路上的某位少年眯眼自語:
“那不是靈月派的首席——秦詩音嗎?想不到,一直喜歡埋頭苦修的人,竟然出山了?”
少年頭戴鬥笠,身背黑色魔劍,穿著已經破滅的門派——禦天劍宗的道服,在掃了眼天邊倩影后,面色陰沉地快步向前行去。
此子正是叢心。
在不久前那天夜裡,為了早日得到慕青,他到底還是未能抵擋住心中誘惑,選擇了聽信魔劍的承諾,在最後一刻重新回到了山頂。
他知道,魔劍,能夠讓他走捷徑,能讓他更為迅速地變強。
在叢心腦中,如果自己變強的速率超過了慕青身邊的英俊男子,那麽到最後的最後,勝者就必然是自己。
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現在,魔劍那古怪的氣息已漸漸融入到他體內,將他丹田裡原本花費了不知多少年月修來的靈氣全部洗練掉,變成了魔氣。
如今他就算想反悔,也沒機會了。
卻聽魔劍刺耳的聲音在叢心耳畔響起:
“怎麽,小娃子對這靈月天驕也感興趣?”
“呵呵,當然不。”
叢心嗤笑一聲:
“我隻對慕青有興趣。”
“其她女子,姿色再好,我也不稀罕。”
他腳步不停,話語之中滿是堅定,不似謊言。
“哦?想不到,你還挺專一。”
魔劍的聲音似是有些意外。
叢心齜了下滿口白牙,冷哼一聲,不耐道:
“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教我上階的功法?我已經帶著你走好幾天了,而你卻一招也未教我。難不成這就是你所謂的‘讓我快速變強’嗎?”
和魔劍講話時,叢心的語氣和態度毫無尊敬之意,反而一直在冷嘲熱諷。
他不怕魔劍。
自打他決定回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是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態去面對這個世界了。
沒了門派的庇護,自己就相當於變成了散修。
散修一沒資源,二沒人脈,再要想突破,難如登天。除非加入其他的門派或組織從頭再來。
但他叢心身為禦天劍宗的小隊長,之前行事太過高調,很容易被人認出是劍盟殘余。
如今鏡花出世,在大秦境內,誰還敢收劍宗弟子作為門人?若真去尋師問道了,甚至有被抓起來上交給靈月派賣個好感度的可能性。
在如此艱難處境下,他選擇與魔劍共生。
而魔劍,似乎也並非他所想,上來就控人心智、簽訂死約之類,反而像個話癆一樣,喜歡跟他聊天。
下山後,魔劍提出的第一個任務目標就是:前往中州,找到新的、可以加入的組織,並休養生息、低調修煉。
這對於叢心而言自是無所謂的, 他關心的是,魔劍什麽時候能教自己高階的劍訣或是功法秘籍。
想讓驢跑,總得給驢吃草。光畫大餅是沒有用的。
卻聽魔劍呵呵一笑,陰聲道:
“叢心,本王的功法,當然能保你今後修行速度一日千裡。但,有個先提條件,是務必要你現在就配合本王達成的。
這或許對你來說會有點痛苦。
不過一旦你跨過了這第一道門檻,本王保證,你會比雲劍來那小子修行得更快、變得更強,且能夠更早地去突破金丹,甚至元嬰。
叢心,本王能夠讀出你心中的執念。只要你沉下心來,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不出百年,你就可以隻手遮天。
願不願意,你自己決定。”
聽完魔劍的話,叢心眉頭一皺:
“雲劍來能做到的事,我當然也能做到。”
他心想:無非是魔氣噬體或是易筋伐髓之類用於改善修行體質的苦痛罷了,再痛苦難道還會比見不到心心念念的“她”痛苦嗎?
便毫不猶豫地確認道:
“只要你所言非虛,無論何事,我都配合。”
“很好。很好!”
這一霎,魔劍忽然尖利地大笑一聲,“鏘——”地一下從他背部劍鞘裡毫無征兆地拔鋒而出,在叢心呆愣住的一瞬下,
對著他的胯下猛然斬去!!!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