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死。

　　我會死。

　　看著天邊向著自己急墜而來的那無數道銀色流光，陸靈秋竟心生出一股無力感。

　　他已經明白，在真神面前，半神的靈法，幾乎無用。

　　唯有真神級別的“太古八大傳承”，才有一絲機會與夜樞的神法抗衡。

　　夜靈根、星靈根、空靈根。

　　身為天蒼七千年來資質最高的存在，夜樞身懷三種超品聖靈根，無疑是六神中之最強。在上古的六神聖戰中，他年紀輕輕，就已能和半隻腳邁過真神門檻的青溪、沐雨打得不分上下。

　　在六神之中，最弱的月神——晴月，完全是在他的保護下才得以存活，換句話說，夜樞一直以來，都在以一敵二。

　　——以一人之力，阻擋著兩名半神的可怖猛攻。

　　只聽他癲狂的聲音響徹結界:

　　“這就束手待斃了嗎?看來你這‘邪神’之名，也不過如此！！！

　　陸靈秋，你可知道，九千年前，在你彌留的那三個月結束之後，六大隱門發生了什麽?”

　　“血洗。知道嗎?血洗！！！”

　　“被自稱是‘鏡花宮聖使’的幾個女人，血洗！！！”

　　“六聖受到重創，隱門傳人、長老，接連被暗殺！！！這些鏡花宮的聖使，口口聲聲說‘為花神報仇’，

　　我想知道這‘花神’，除了那林柚木，還能有誰?！！！”

　　“陸靈秋，我雖不知當年已是風中殘燭的你為何能活下來、為何能在九千年後的今天出現在我面前！

　　但我能確定的是，鏡花宮，與你，脫不了乾系！！！”

　　夜樞的冷笑回蕩在耳畔:

　　“現在，若你再不拿出點兒真本事，那麽這式神法，將會直接把你化作隕石下的飛灰！”

　　聽著夜樞的咄咄言語，陸靈秋怔在原地。

　　無數繁星劃落的軌跡，在他眼中似乎變得慢了下來。

　　花神——林柚木，

　　她，死了?

　　記憶中僅剩下碎片的柚木姐，

　　她口中的離開，

　　竟是，永別?

　　陸靈秋腦中嗡鳴一片，無數道聲音似在炸響！

　　“怎麽會這樣……

　　怎麽可能會是這樣……

　　別這樣……別這樣！！！”

　　他顧不得眩暈與疼痛，瘋狂地用盡一切神識去強製性地往那被封禁的回憶當中探索！

　　“啊——！！！！”

　　緊隨而來的頭痛欲裂讓他身體劇顫。

　　虛汗混合著更多的血水從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如雨簾般向外流淌，他不想、不想面對那個結局。

　　那是他最不願去接受的結局。

　　按夜樞所說，九千年前，在那謎一般的三個月結束之後，“鏡花聖使”，出現了。

　　她們的目的，是為“花神”報仇。

　　而花神，只有可能是當世唯一真神——林柚木。

　　本來必死的自己，還活著;

　　本應該永生的她，卻消失了。

　　那三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除了他腦中的記憶碎片外，

　　沒有任何人能知道。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陸靈秋形同野獸，他嘶吼著，掙扎著，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是等待著他的，

　　是漸漸在視線裡放大的——

　　無數隕石。

　　……

　　身體很沉，頭也很昏。

　　耳邊是嘈雜的呼嘯之音，

　　主人的氣息離得很近，

　　很安心。

　　半夢半醒中，

　　過往之事在炎夜腦中浮現。

　　——那是一片漆黑孤冷的深淵。

　　一隻巨大的火鳥，在深淵底部，漫無目的地盤旋。

　　她麻木地飛啊飛，不會覺得寒冷，也不會覺得疲累。

　　沒有光，沒有終點，也沒有希望。

　　身周是無盡的暗，耳邊是尖銳的怨靈之音。

　　這裡，是“無盡深淵”。

　　這裡，是怨魂聚集之所。

　　自己被放逐到此處已經近五千年了。

　　五千年，是什麽概念?

　　在時間法則中，它可以將綠洲變成沙漠;

　　可以讓大陸化為島嶼、讓山峰陷成峽谷;

　　亦可把永生之心侵蝕成廢鐵爛泥。

　　麻木，是炎夜唯一的感受。

　　視覺、嗅覺、觸覺、味覺、聽覺，

　　盡皆不見，盡化為無，

　　僅剩下近似永恆的麻木。

　　直到那一天，

　　她看到了一束光。

　　一束比黑暗，還要濃鬱的，暗色光。

　　那道光似在尋覓著什麽，

　　最後，停在了自己身前。

　　與他相見的第一面，猶在眼前。

　　“你叫什麽名字?”

　　“炎夜。”

　　這是五千年來她第一次與生命溝通。

　　在體味到這久違的感覺之時，

　　她有些驚訝。

　　驚訝於眼前人類身上所散發出的，

　　那毫不亞於自己的孤寂之感。

　　一個人類，為何，會帶著這般迷茫和絕望，

　　來到無盡深淵這種死地找尋回憶呢。

　　“你不屬於這裡。”

　　他的聲音平靜且嘶啞，

　　但卻能夠感受到，

　　他在盡量讓它變得有些溫度。

　　“我沒辦法離開此地。”

　　“我帶你走。”

　　“好。”

　　……

　　記憶如幻燈片般在腦中播放。

　　……

　　“小夜，從今天起，你就是鏡花靈使了。你的職責只有一個，就是幫我收集一些記憶碎片，哪怕是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好，我會努力的。”

　　……

　　“主人，這把劍是送給我的嗎?！謝謝您，我很喜歡！……誒?不是劍嗎?”

　　……

　　“主人為什麽不和我簽訂神魂契約呢?您救了我，我完全願意的哦。誒?這就是契約令牌嗎?

　　可是……精血並沒有契約之效呀。”

　　……

　　“主人，您又帶新的姐妹回來了嗎?啊……她、她身上怎麽全都是傷口……”

　　……

　　“主人，對不起，我這次……讓您失望了。……誒?真……真的沒關系嗎?”

　　……

　　“主人，我突破了哦。我也可以，像金瑜那樣，為你獨擋一面了嗎。”

　　……

　　“主人，我看到你最近，每天都在聆花台對著夜空發呆。還在想那件事嗎。”

　　……

　　“主人，你很痛苦吧。”

　　……

　　“主人，為什麽，明明你很難過，卻還在努力的笑啊。你很難過的啊。”

　　……

　　“主人，你說過，‘遺忘是時間對生命的一種酷刑’。我無法理解，但……我想為你做些什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

　　“主人、主人……”

　　……

　　“……主人！花鈴姐，他怎麽了、他怎麽了啊！?”

　　……

　　……

　　“主人，您醒了！！這二十年……誒?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小夜，我是小夜啊……！”

　　……

　　……

　　體內的封印術早已被夜樞的“神法·敬天歌”擊碎，炎夜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了漫天的繁星墜向自己的主人。

　　他看上去很絕望。

　　鮮血順著他的面頰，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有點鹹，但卻溫熱。

　　這就是主人的味道嗎。

　　這些流星……

　　真美啊。

　　少女口中呢喃:

　　主人，我知道，

　　就算面對神祗，您也不會輸的。

　　如果您死了，

　　那麽我的存在，

　　還有什麽意義呢。

　　身為守護，

　　難道不是要去守護最重要的人嗎。

　　主人，我是您身體的一部分，

　　這次，請原諒我的任性。

　　——心中的那道牆，

　　就由我，來為您解開吧。

　　——

　　妖化·終形態。

　　“朱雀聖法·天血祭。”

　　——

　　陸靈秋隻覺身上爆發出一股巨大的暖意。

　　肩上一輕之後，一股極度不好的預感湧現在他的心底。

　　“不，不……”

　　這一刻，時間定格。

　　在無數繁星墜落之下，

　　一隻通體散發出金紅之光的巨型火烈鳥，如照亮黑夜的耀陽般，

　　張開能夠遮擋住半邊天空的雙翼，

　　護在了陸靈秋的身前。

　　超脫等階的熾烈靈壓爆發而出，

　　在太陽的能量面前，

　　就連繁星，

　　也會被融化。

　　她的妖體華美如蓮，

　　——在夜空之下燃燒、盛放。

　　“主人，你是我的光。”

　　“如果肉體可以不被時間腐化，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

　　“小夜！！！小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