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新施工的工程隊竟填平了魚塘，還砍了那棵司馬義農最喜歡的、才結了一年果的枇杷樹。司馬義農再也不可能找到他的金魚了，他不知道它們去了何處，更不知道它們現在的生死。原本長著枇杷樹的地方鋪了路，改成了停車場。司馬義農畢業了，進了一個很遠的初中。

　　“房租可不少啊。義農，你得好好學習才能對得起你父親我給你交這麽多錢。”這是司馬義農聽到的他父親所有牢騷中唯一牽扯上他的。

　　“我們要搬家了，新學校很遠。”媽媽總會這樣回答，拍拍義農的肩膀。

　　周老師的課在學校期末考試之前就結束了，周老師還用多余的時間給他們介紹了一些小初銜接的內容。他有時也會扯些閑話，譬如建議孩子們習慣使用Σ來表示等差數列求和之類。司馬義農在最後一堂課上表現很好，他竟會做所有的題目。

　　“要是朱睆夢在會怎麽樣呢?這些題對她來說都是口算吧?”司馬義農擺弄著橡皮。

　　下課時，周老師同所有的孩子們告別。司馬義農看著教室的門縫越來越窄，門後是周老師送別的可親的笑容。他竭力記下了每一秒，他不想在以後忘記——他真的學不會永別。

　　那都是幾個星期前的事了。現在是六月的最後一天，司馬義農一家明天就出發。他靠在停車場的一輛車上，那裡就是原先長著枇杷樹的地方。司馬義農看著自己的腳，想起他還沒嘗嘗果子的酸甜。它們一定是酸的吧，就像媽媽給他買的枇杷一樣。不，不對，一定比那酸的多，還帶有近核的一絲澀苦。

　　司馬義農已經在這連續待了好幾天了，他還記著四升五年級與郗殛宄的約定，他在等他，等那個從小區門口將要探出的欣喜的笑臉。不知怎麽，他竟睡著了，身後一個男人手裡抓著一隻信封也在打盹。

　　夢裡，司馬義農看到了提著菜袋的周老師，他正笑著從袋中取出一個枇杷;郗殛宄來到他面前，他們寒暄著種種，賞遠方一棵枇杷;那季節已過小滿，金黃的玉果早掛滿了枇杷樹的枝;金魚猛然向他遊過來，身上的斑點已不見蹤影;王谷緣站在他們面前，向司馬義農道歉，司馬義農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原諒他;未等他決定完畢了，忽望見遠處朱睆夢正向他微笑，告訴他不必在意作業本的事，皓齒反射的耀光晃花了他的眼;他聽到一聲歎息，似乎來自那個保安，氣息中滿是惋惜。

　　司馬義農上前一一與他們告別，目送他們遠去，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匯聚成一個亮點。他又聽見風吹動樹葉莎莎作響，便仿佛看見了約定的那棵枇杷樹隨風搖動的夭矯婆娑的樹影。“你還是舍不得我嗎?”司馬義農還想繼續說什麽，可他醒了。

　　醒時天已黢黑，夏夜的晚風格外涼爽，星辰滿天。回首不見枇杷樹，那個男子已經走了，只有形形色色的行人。司馬義農看不到枇杷樹隨風輕搖，看見的是留下的幾棵樹在輕搖同他“告別”。這大概是他住了這麽多年的地方在同他告別，是過往童年同他的永別。現在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多麽可愛啊，然而以後它們只能存在在司馬義農的記憶裡了。

　　司馬義農看著夢中的人們遠去的方向，哭了。

　　是的，他第一次哭，哭得那麽傷心。他覺得，他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