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則因此道:“如此看來,如今內外官軍還不能裁撤。”
“豈止不能裁撤,還要擴充,且實行軍改,衛所製已不合時宜,這種防禦為主的軍事組織模式不適合作為攻伐諸蠻的基地!我大明現在需要上百萬規模的常備軍,這支常備軍,需要把我大明數不盡的鋼鐵大炮和槍支彈藥消耗掉,然後換回有價值的資源!這些資源包括奴隸。”
朱由校回道。
而這時候,劉鴻訓則說道:“雖說如此,但這是否與我們禁止蓄奴的主張是否相違背,畢竟現在人不可為奴已是我華夏人人皆已承認的大道,黃台吉是叛賊,是戰爭罪犯,受勞役之折磨,倒是可以使天下人理解,但我們若自己擄掠外邦諸蠻的人為奴,有點不好向天下宣示此事。”
畢自嚴則比劉鴻訓要更圓滑點,故在這時候說道:“所以,以臣看來,國朝需要確定的是,除我華夏子民外,外邦諸蠻夷到底算不算人,這些蠻夷首先嗜好殺戮,毫無仁義,其次毫無人倫之德,另外,蠻橫不知禮節,甚至有好食人肉者,故其實與畜生無異,算不得人。”
朱由校看著畢自嚴,認真聽著畢自嚴的言論,他仿佛覺得很熟悉,很熟悉畢自嚴此時的疑問。
沉吟片刻後,朱由校就想到了。
他記得,歷史上,西方殖民者在發現美洲後,進入資本擴張後,就也討論過美洲土著印第安人本質上是不是人的問題,最後,因要積累原始資本,所以開始認為印第安人不是自己一個物種。
而朱由校發現自己大明的官員們也在開始有這種傾向,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而開始在心理上來否認其他種族的人是人的方式來說服自己,說服自己的侵略行為。
就如同之前的許多士大夫而沒把普通百姓真正當做民一樣。
朱由校因此笑了起來。
他知道他這個皇帝也無法去阻止自己的大臣們這樣想。
因為他不能用後世的規矩來要求自己的大臣們,要有將整個地球的人類視為同等的人。
“那就著禮部議議此事,畢愛卿主持,也好作為以後朝廷對待諸蠻的參考。”
朱由校點頭說道。
“遵旨!”
畢自嚴回了一句,他是管戶部和禮部的,他比誰都清楚大明現在應該以什麽方式對待除大明國民以外的人,才最符合眼下大明的利益。
“以仆看來,大明朝廷在對待本國子民與諸蠻夷上當有所差別,原因很簡單,大明子民生於斯,長於斯,自小受聖教王化之熏陶,且大家同屬炎黃,血統歸一,自當高貴於諸蠻夷!若將諸蠻夷與大明子民視為同類,則我大明子民為人之尊嚴將不存!”
畢自嚴首先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此言大謬!雖說華夷有別,然各種族皆有貴賤之分!怎能言彼國之賤民居於他國之貴族上,若如此說,那我大明一平民殺一外藩使臣,也當視其罪輕於殺我大明一平民嗎?”
大理寺卿張捷反駁了起來,且反問了畢自嚴一句。
問完後,張捷還笑了起來。
因為這個時代的許多統治者其實沒什麽民族概念,並沒有覺得本國子民理應比外番貴族高貴,甚至往往也會為了避免產生國與國之間的糾紛而在外番使臣與本國子民起衝突時,偏向在外番使臣的。
當然,這並不說明,執政者軟弱。
只是沒有民0族主義思想而已。
比如,據史料記載,在成化十四年,發生過一起“入貢使節遭劫案”,因是朝鮮使臣遭劫,所以在時任都察院都禦史王越的建議下,當與別的盜竊案不同,要嚴肅處置,嚴格追究,且需將案情進展曉諭朝鮮使臣。
最終,平時對偵破盜竊案件不積極的錦衣衛很快就抓到了主犯,而朝廷則將查獲的主犯張政等十一人斬於市集,又將他們的首級示眾於朝鮮使臣將要經過的地方,以使其看見。
可見,這個時代的統治者在對待外番使臣的確與本國子民不同,相比於本國子民,朝廷更看重外番使臣的生命財產安全,也更在乎國體在外番使臣中的形象,甚至因此自降天朝身份,而不惜嚴懲本國子民,以使外番使臣蠻夷。
雖說在如今的天啟朝,袁崇煥已經殺過朝鮮使臣,還在殺過朝鮮都元帥,但那不過是皇帝縱容而已,只能算是例外。
甚至連皇帝朱由校對待外番殘忍在時下大部分人看來都是不符合賢君形象的。
所以,張捷也就覺得自己這麽問,同樣是接受儒家教育的畢自嚴會沒辦法回駁自己。
而畢自嚴則在這時候直接笑著回道:“當然!如果天朝子民竟沒有外番高貴,那天朝還算什麽天朝?還有何天朝尊嚴?”
張捷一時語塞,他沒想到畢自嚴會直接承認。
“荒謬!如此做,必使國與國之間不能和睦共處,到時候只會兵戈肆虐!對外番要以禮相待,對本國子民要以律相製,佛曰,眾生平等,高貴低賤豈能與文明程度掛鉤,所謂高貴自當與身份有關!”
刑部尚書劉宗周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他是當世大儒,自然很崇尚禮教。
“仆認為劉公所言有誤,陛下於軍中所養的禦狗若論身份的話,豈不是比劉公更高貴?”
畢自嚴問道。
“你!”
劉宗周當即站了起來,臉色刹那間就紅了。
而這時候,張捷倒是問了一句:“不同種,豈能論高低貴賤?禦狗只能說別的犬高貴,而怎能與人相比。”
“外番與我大明子民也不是同種,他們是人,還是我們是人?”
畢自嚴回道。
“皆是人!《禮運》曰: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按禽、獸、艸、木皆天地所生,而不得為天地之心;惟人為天地之心。故天地之生此為極貴。外番亦有天地之心,故也算人!”
劉宗周這時候坐了回來。
畢自嚴則繼續回道:“錯!外番中有不少無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心必有天地之德,必有善念,必從王化,而仆所見,外番多不及我大明子民開化,無天地之德,或天地之德不及我漢人,當然,也有天地之德者,但這些必然是近王化者,而那些沒有天地之德者明顯不是人,或不及我漢人者,只能算半個人,只有徹底王化者才算是已進修成人!”
“就算他們不是人,無本國子民貴,但執政者豈能在本國子民與外番起衝突時而因偏向本國子民而壞邦交?”
劉宗周繼續問道。
“為以禮相待外邦而委屈本國子民的事在聖上即位前一直都有發生過,但試問劉公,可有因此而與外番沒有衝突?倭亂,胡患,可從來都是主動來寇掠國朝的,可見以禮相待行不通,得用之以威!製之以勢!”
畢自嚴回道。
……
“畢自嚴駁斥的很好,本國子民就當比外番高貴,不論此外番是其國內的王公貴族還是平民奴隸,也不論本國子民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後者都要比前者高貴,得在律令上有所體現,得設一部關於涉及外邦的律例書,擬旨設立《涉番問刑條例》編纂司,由畢自嚴兼任總裁官,令其薦舉副總裁官,編纂此律書,以作為將來處理此類案件的律法依憑,原則上,同樣的罪,如需要處斬立決的,外番加為腰斬,本國子民降為斬監候。”
朱由校在收到這次廷議的結果後如此吩咐道。
而至此開始,在部分大臣的推動下,皇帝朱由校正式下旨要求以律令的方式,開始將本國子民置於外番之上。
不過,這還不夠,朱由校作為來自於後世的華夏人,記憶中有很多關於外族入侵的慘痛歷史。
他的仁可能連這個世界的大儒劉宗周都不如,對天下所有人類做不到一視同仁,但他從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去加強自己華夏的利益,並盡可能的讓自己華夏人的太平盛世可以更長久。
所以,朱由校再次對袁可立等中樞近臣吩咐道:“既然外番任何人都比不上我大明任何子民高貴,且當作為天下共識,以及治國之準則,那原有的朝貢制度已不合時宜,我天朝不需要任何外番向我們稱臣,需廢除!
因為他們還沒資格做我天朝之臣,要想做我天朝之臣,需先接受漢化,需先成為我漢家一樣的人,要習儒知禮法!要先成為天朝之民!”
“是!所謂朝貢稱臣,其實,外番多是借此機會貿易以及從我大明賺取好處,這裡面,尤屬蒙古諸部與日本諸大名最愛這樣做,以前有朝中言官揭發過此事,這些外番每每冒充使臣來我大明,說是代表其國君,向我大明稱臣,然後獻一些劣質貢品,而國朝往往為不使其輕視,賞賜的禮品價值則數倍其貢品!所以,每次朝貢,基本上是國帑民財外流!如今想來,的確極不劃算,是當改了才好。”
袁可立回道。
“沒錯!但這也不是說外番不可以再與我大明交流,不可以再學習我中華文化,以後雖不再接受他們朝貢稱臣,但他們外番可以以個人或官府的名義來我大明留學或經商,但得有所限制,留學不得學百工之技,不得學算學以及新推行的物理、化學、生物之學科,經商方面也要有所限制,煙草不得賣,各類飛禽走獸不得賣,所參與投資之作坊,規模不能太大,若大則不能是主要股東,必須由本國商人與之合作,且為之擔保。”
“另外,留學這方面,可以適當出一些獎勵制度,凡在大明學理學較有成績之外番,可予以獎掖,甚至若在推廣儒學方面有卓越貢獻者,可允許入我大明籍。”
“以後,禮部不再負責外番事務,另設理藩寺,正堂官為正三品,禮部原主客司和會同館的官員升調到理藩寺,理藩寺除負責原諸番事務外,就再負責剛才所提到的事,除此之外,就是定期出資設立一些文社,收買一些外邦士大夫,以邀請其講學和旅遊為名,給其提供金錢上的誘惑,使其出書稱讚天朝之偉大!上至君王,下至黎民,皆可被稱頌,以使外邦之人只知道天朝之政治清明,天朝之百姓知禮節,而不知天朝擴張路上的血腥與殘忍。”
“還有,為加強通過教育留學生的方式教化更多的外番,讓內閣會同學部、禮部、理藩寺,設立一個究治文化類學問的大學堂,就叫做京師大學,專司文化類教學,同國子監,但實行報考製,國內學子生員以上皆可報考,外邦學子則需表明其回國後的執政傾向,凡欲謀求其國自強者,皆不錄!大學設兩類學業科目,一類為本科,一類為預科,國內學子直接為本科,外邦學子先進行一年的正規程朱理學教育才以八股考預科,若合格,則升為本科。”
朱由校繼續做出了一系列諭示。
而他的這些諭示都指向了一個目的,那就是以文化手段來達到同化外番諸國之人的目的。
就在朱由校廢止原有的朝貢制度,而決定開始打造新的對外交流制度時,林丹汗這裡則因為大明對其經濟封鎖而使得國內鹽荒茶荒後,不得不授意厄魯特部來大明朝貢稱臣,以獲得相應補給。
“你們派使臣去後,就說不堪忍受本汗的壓迫,而要向他大明皇帝朱由校稱臣,想歸附大明,他朱由校素來有雄心,所以不久前就滅了東虜,且一直有分裂我蒙古諸部的心思,所以,到時候他必然因為你們的歸附而高興,並會厚賞你們的,同時,你們的人再趁此機會在他京中貿易!”
林丹汗此時就對厄魯特部的台吉巴木森說道。
巴木森不由得道:“但我們部落沒有多少良馬, 多是劣馬。”
林丹汗笑道:“管他什麽良馬劣馬,他大明會在乎這些?你只需給收馬的官員多塞些錢就行。”
巴木森因此點頭:“那臣就親自走這一趟。”
於是,巴木森便帶著一批劣馬作為貢品來了大明寧夏鎮,並投書說欲歸附大明,想朝貢稱臣。
大明寧夏巡撫楊文嶽不敢怠慢,忙將此事報給了京師。
而大明朝廷現在剛剛廢了朝貢制度,自然沒打算給巴木森朝貢的機會,直接就拒絕了厄魯特部朝貢的請求。
“什麽,明廷不再推行朝貢制度?這,這,你們就不怕這樣做,逼得我們走投無路,而不停寇掠你們嗎?”
巴木森在得知自己被拒絕後,就頗為氣惱地問了楊文嶽一句。
楊文嶽則冷笑道:“以前有朝貢制度時,你們也沒少寇掠邊鎮,可見是你們先沒守規矩,而讓聖上失望,才廢了朝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