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后宮的最西邊有一處特別的破舊宮殿,它被稱為冷宮。這是一處潮濕陰暗,還散發著一股霉味兒的地方。在那破舊的宮門上卻掛著一把嶄新的大鎖,兩個帶刀的侍衛無精打采的在門口站著。當傅小官在一名老太監的帶領下走到這地方來的時候,他不禁多看了兩眼,然後揉了揉鼻子。破舊的宮牆上爬滿了青藤,屋頂上的琉璃瓦早已失去了顏色,並且稀稀落落未曾將屋頂完全蓋住。就連那扇門,也斑駁得無法分辨曾經的色彩。“公子,這裡就是囚禁蕭嬙的地方。”傅小官點了點頭,心想這才像蘇蘇唱的那般: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還請公公將此門打開。”那老公公走了上去,從一名侍衛手裡接過鑰匙,那門嘎吱一聲打開了,裡面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傅小官抬步走了進去,便看見蕭皇后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張破舊的書桌前,那油燈就在書桌上,她似乎在看著什麽。聽見了這門開的聲音,她未曾回頭。當傅小官站在了她的身後,她嘴兒一翹,笑道:“我真想過第二個來看我的人會是你。”“本來我應該是第一個的,就是陛下批複的晚了一些。”蕭皇后將桌上的書合上,轉過身來,很是認真的打量了一下傅小官,“最近終於清閑,再看了看你寫的這紅樓一夢,頗有感觸。”“不瞞娘娘,我寫的時候,也極有感觸。”蕭皇后笑了起來,“你這孩子,倒是個妙人兒,若不是你這身份,本宮、我還真是非常欣賞你。”傅小官從角落裡拖了一把椅子,在蕭皇后的對面坐下。“在那紅樓一夢中,我記得好像是第五回,有這樣一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你是靈兒的母親,你已經貴為皇后,何必呢?”蕭皇后眉梢兒一揚,“可我記得同樣在這書裡,也有這樣一句話‘太高人愈忌,過潔世同嫌’誰叫你非但是陛下的私生子,還有如此優秀的才華呢?”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可到頭來,依舊是風塵肮髒違了心願。”蕭皇后站了起來,視線落在了門外,門外牆上的藤兒開著些細碎的小花。藤無名,花也無名。“在那夜裡我去了一趟靈兒的公主府,見了你在閑情居作的那首詞。我且問你一句,你當真無欲念?”“我若說我真的就隻想當個臨江的小地主,娘娘信麽?”蕭皇后的眉眼兒都笑彎了,“你覺得我會信麽?”“所以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問問娘娘,我究竟是誰?”蕭皇后收回了視線,一臉詫異的看向了傅小官,仿佛覺得這句話問得太有意思,然後她就大笑了起來。“你究竟是誰?我當然希望你就是傅小官了,可是……”她的笑容豁然收斂,語氣變得冰冷如霜,“可是你卻是陛下和那賤人生的野種!”傅小官瞪大了眼睛看著蕭皇后那張有些猙獰的臉,“你也是猜的!”“可這是陛下親口對我說的!”“我若是說這是陛下為了今日而設的一個局,你又信嗎?”蕭皇后豁然一震,數息之後說道:“這不可能!”“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傅小官的臉色也變得極為嚴肅,他的眼盯著蕭皇后的眼,又道:“你可想過他為什麽會舉辦這樣一場文會?”“若論文會,這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金陵的蘭庭集更合適!他舉辦這樣一場文會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來,只要我來了,你們就會捕風捉影的去猜測。為了加深你們對我那身份的肯定,他在發出邀請之後宣了那份聖旨,明面上看是為武靈兒選那文魁為夫婿,可大家都知道我的詩詞文章天下難有匹敵之人。
所以大家都以為這是文帝想要將武靈兒許配給我,可當我抵達這觀雲城之後,他卻又將這道旨意收回,並且就在那時候,才有傳言說那三年的起居錄在太后的手裡。所以你們就誤認為我就是靈兒同父異母的哥哥!”“這其中其實有許多漏洞,比如根本不用傳出那起居錄的消息,而是讓太后說一句話,就更能表明我的身份,可太后卻沒有說。這是為什麽?因為不能說!說了我就真成了他的兒子, 所以他一直在讓你們猜,在讓你們說,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說出過我就是他的兒子!”“你現在看明白了這個局嗎?若是還不明白,那我覺得你呆在這地方其實很合理。”蕭皇后臉色數變,她想到了太子武乾說的那句話:父皇並沒有說傅小官就是他兒子呀!文帝確確實實沒有說過!所以,他安排的這一切,就是為了對付我!蕭皇后臉色煞白,心裡頓時空落落的。十幾年夫妻……原來一直是同床異夢!傅小官的這番話語讓她在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後,頓時心如死灰,比那夜裡得到陛下的聖旨打入冷宮時候還要令她心寒。這一局,從一開始,她就已經輸了。陛下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罷黜皇后的理由!她踉蹌著走回了書桌前,面對傅小官坐了下來,那張原本依舊美麗的臉,在此刻卻失去了光澤,而那雙眼裡的神光,也在此刻暗淡。“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她淒然一笑,“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可惜,我現在才讀明白了一點你寫的那書。”“我一輩子沒有求過人,現在我求你一次,若你真不是他的兒子,娶了武靈兒,可好?”“……如何才能證明我不是他的兒子?”“找到那三年的起居錄。”“在哪裡?”“太后的手上!”“……還真的在太后的手上?”“當然,另外,你沒有問我第一個來看我的人是誰。”“……”“當然是我那女兒,她說要救我出去,你幫我帶個話給她,我不想出去。這裡……比外面更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