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裡原本有明月高懸,可到了後半夜卻忽然雷聲轟鳴,然後下起了雨來。董書蘭一大早便醒來,聽見外面嘩啦啦的雨聲,就又躺回了床上。這些日子實在太累,心想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停不了,就再多睡一會。明明很困,可在床上輾轉反側卻又難以入眠。她終究還是爬了起來,對著那銅鏡粗粗的梳理了一下頭髮,打開了門,一股潤濕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泥土的燥味兒,也帶著這院子裡那顆大榕樹的清香味兒。她依著圍欄,看著瓢潑的暴雨,看著這暴雨激蕩起的水氣如霧一般的飄蕩,忽然想起他極為重視的傅二代。而今已是八月初二,稻子就快成熟了。她去過那一片稻田,那一片稻田在王二王強的精心侍候下長勢極好。王強說,這就是少爺所說的傅二代。董書蘭不懂,王二從隔壁田裡拔了一株稻穗,兩相對比,董書蘭明白了——這傅二代的稻穗明顯比另一株更長更大更飽滿。王二這老農的臉上洋溢著濃烈的興奮,他說明年,明年這傅二代的種子就能夠在西山全面種植,少爺的意思是從此之後,這西山的所有田莊,就隻做這一件事——育種!明年就是傅三代,這些種子以後會種在虞朝的大江南北,從此之後,谷物的產量比之以往便至少可以提高兩倍!董書蘭依著圍欄看著這煙雨笑了起來。仿佛傅小官就在身邊。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他是我的男人!她臉上的笑意徐徐收斂,我的男人,你在哪裡呢?傅二代眼見著就要豐收,可別被這暴雨給打壞了,你既然不在,我便去看看。她轉身下樓,在一樓的房間裡穿上了蓑衣戴上了鬥篷,她向雨中走去,驚得春秀慌忙跟了出去。…………董書蘭和春秀一前一後的穿過了白水河,來到了那片田邊,便看見王二王強此刻正在田邊忙碌著什麽。她們走了過去,王二轉頭一看,嚇了一跳,慌忙說道:“少奶奶快快回去,這雨太大,您可別染了風寒,您放心,這裡有我們父子倆守著,絕對不會出問題。”董書蘭展顏一笑:“我可沒你們想的那般精貴,少爺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她向這片田掃了一眼,“而今少爺還沒有回來,這可是他的心血,我倒不是不放心,就是想來瞧瞧……你們掘開這田埂是幹啥?”王二撩起汗巾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說道:“回少奶奶,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得將這田裡的水放掉,不然這稻子倒在水裡可就麻煩了。”“哦……”董書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她脫下了鞋子,挽起了褲管,春秀連忙將她拉住,“少奶奶,不可!”“沒什麽不可的,我都說過了,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只是沒有他做得那麽好罷了。”春秀和王二王強怔怔的看著,便看見少奶奶赤著腳下了田。她將被雨打倒的稻谷一株株的扶了起來,動作雖然笨拙,可她卻做得極有耐心。春秀的眼圈兒頓時紅了,淚珠兒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她也脫下了鞋襪,下了田,默默的做著和少奶奶一樣的事情。董書蘭這是她這一輩子第一次下田。她的內心很平靜,覺得這就是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因為她心裡想的是他去年在暴風雨中也是這樣下到田裡的。他說人無高低貴賤之分,他說這些農人才是這天下人的衣食父母。他說的對,正是如王二王強他們這般樸實的農人,才養育了偌大虞朝的千千萬萬的人。她埋頭乾活,沒有發現這田裡來了許多的農人。他們幾乎都是這王家村的人,他們受了少爺的恩惠,而今少奶奶居然在這暴雨中跑來侍候這片田地,簡直是打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這片田可是少爺的心頭肉,
西山的希望,自己居然來的比少奶奶還要晚——這哪裡對得住少爺啊!倒下的稻谷並不多,當董書蘭覺得腰有些酸的時候她直起了身子,這才發現這片稻田裡居然有十余個農人。王二對春秀使了個眼色,春秀扶著董書蘭說道:“少奶奶您看,這活兒算是完成了,上去吧。”“嗯。”當董書蘭向田埂走去的時候,這暴雨中又走來了兩個人。 他們不是這王家村的村民,其中一個居然是瑤縣的縣令燕熙文!此刻燕熙文站在了田邊,他愕然的看著暴雨中那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難以置信的擦了擦眼睛,董書蘭正好抬頭,於是他看見了那頂鬥笠下的那張依然絕色的臉!董書蘭頗有些意外,她沒有想到燕熙文會來,原本打算再過兩日去瑤縣見見他的。她展顏一笑,上了田埂,“怎的?又沒刮風,難不成這暴雨把燕大縣令給衝這地兒來了?”燕熙文一聲苦笑,搖了搖頭,“這便是夫唱婦隨?”“你別說,還真是。”她來到田邊的一汪小水塘旁洗了洗腳,就這樣濕噠噠將鞋襪穿上,轉身對王二吩咐了一句:“這裡可就拜托你們了。”王二連忙回道:“少奶奶可莫要這樣說,這些是我們的本分。”“有朋自遠方來,我先回去,若是有什麽困難事兒你記得到別院來給我說一嘴。”董書蘭在前面走,燕熙文在後面跟,燕熙文的身後是一位老者,正是他去歲上任的時候家裡給他的管家兼參謀。燕熙文看著董書蘭的背影思慮萬千,這個金陵的絕色才女,本該如那籠中的金絲雀兒,卻活生生被傅小官給帶偏了。她居然下田乾起了農活,這事兒若是與上京的那些紈絝、那些眼比天高的學子們說起,他們肯定是不信的。自己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被折磨得徹底變了個模樣,這是因為官場的水太渾濁,也是因為自己想要作出一番成績。可董書蘭下田……你這怕不是在作秀?可董書蘭那淡定的模樣又不像,難不成她也像傅小官那樣想要當個地主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