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潁州府城隍廟大門緊閉,一個年輕道士在房內隔著門縫向外看去,兩個小道士在後面屏氣斂聲,他們剛剛和主持做完一場法事,之後就被主持無情的趕回了房中。
城隍廟中寂靜非常,平常還能聽到的蟬鳴蛙叫,此時卻沒有一絲聲響。
有一個小道士憋不住了,對那個年輕道士小聲道:“大師兄,今晚我們潁州府的大土地真的要去慎城市赴任城隍了?”
另外一個小道士也道:“師尊做法事時說了許多神職鬼位,莫非此時那些神鬼正在院中?”
被稱作大師兄的年前道士不答,那兩個小道士也不敢開口了。
幾秒後,忽有一聲蟬鳴自院中樹上響起,接著後院的池塘中也傳來了一聲蛙叫,年輕道士沒有轉身,卻喃喃道:“從此,我潁州府城內便只有一個府城隍了!”
……
黃叔從聚仙樓回來後,趁著酒意在床上眯了一會,滿腦子都是昨晚做的夢。
昨晚的夢是那樣的精彩與真實,讓他將其當成了高祖托夢,然而今天顧子集的一席話卻是讓他懷疑起事情的真實性,再加上這幾則故事確實有些漏洞,他不免在落寞的同時,將昨晚的夢境當成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巧合。
更何況,現在已經是2025年,不說什麽飛機大炮,就連月球上也開始種蔬菜了,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發現了神仙鬼怪……
黃叔像是想起了什麽猛然坐起,洗了把臉後來到了客廳之中。
客廳中一個長條供桌靠牆放著,因為劊子手不信鬼神,所以從他高祖開始才立了牌位,他一代單傳,故供桌上的牌位只有六張,與其他牌位不同的是,他高祖牌位最為高大華麗。
他家不拜神佛,隻供奉這些牌位,今天又是農歷七月十四,牌位前面已經擺了幾盤貢品,貢品與牌位之間卻還有一物,正是一隻長有近三尺的紅木長盒。
黃叔拿起一根香點燃,接著口中呢喃著對著供桌拜了三拜,待他將香插進香爐,先是看向了那張高了一截的高祖牌位,然後就用雙手將那隻紅木長盒請了下來。
紅木長盒上雕龍畫鳳沒有一絲灰塵,顯然平常對其很是愛護,他小心地打開紅木盒子後,裡面是一遝黃色草紙,待黃叔將用來吸濕的黃色草紙一張張的取出來後,一把斬首大刀便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把斬首大刀加上刀柄長有一百厘米左右,其刀身稍微彎曲,漸細直至刀尖,刀身上滿是暗紅鏽跡,刀刃不僅鈍了,還有幾處小豁口。
黃叔看著這把本來滿是家族驕傲的斬首屠刀,不由得就是一歎,若是世間真的沒有鬼神,這把屠刀就只是一把有些事跡與年代感的普通屠刀,最多也就斬殺野豬、剿滅水寇,根本就不可能斬什麽惡鬼、戰什麽妖邪,更別提有什麽辟邪之能了!
一股酒氣上湧,黃叔不由得“呃……”的一聲打了一串酒嗝,他醉意一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一般的劊子手表面上不信鬼神,實則是對鬼神極為敬畏,他們殺得人多了,突然間就心生恐懼,怕死在刀下的亡魂來找他償命!
於是乎,許多劊子手為了心理安慰不敢磨刀,更是有劊子手在行刑時砍了十幾刀才用鈍刀將犯人斬首!
而老黃家的幾代劊子手卻絲毫沒有這種擔心,他們雖不能做到完全不信鬼神,但他們知道冤有頭債有主,行刑只是在奉命行事。
他們也明白,若是不在行刑前好好磨刀,
導致犯人慘遭折磨死去,這樣就算本來無冤無仇,也會惹得一身怨恨,若是真有鬼神,也會折福報、損陰德! 於是乎,老黃家的劊子手每次行刑前都會磨一磨斬首刀,斬首前還會往斬首刀上噴一口酒,既有壯膽之用,也有防止刀生鏽保證快刀一擊斬首。
漸漸的,他家有了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行刑就不要磨斬首刀,磨刀就要上刑場斬首!
他高祖轉行當屠夫後,那把斬首刀就被收藏了起來,故老相傳中也隻用了兩次,一次是斬殺野豬,一次是剿滅水寇,其他故事雖也精彩,但隻用拳頭與智慧便能解決了。
一般人做夢,夢中的事情當時記得清楚,一醒來就忘了大半,而他昨晚的夢雖記住了不少,但還是忘了一些,此時他打過酒嗝後,突然想起了道士臨別前所說的話!
那道士臨別道:“黃兄,這把斬首刀下亡魂不少,在斷妖命、殺水寇之後已經成為了一件粗糙法器,當其斬殺惡鬼時更是吸收了惡鬼殘魂,成為了一件擁有殘念的凶器,黃兄你能以一身煞氣鎮壓,但若是旁人使用恐怕有可能被惡鬼殘念反噬……”
於是乎,那年輕道士在他高祖的請求下,將斬首屠刀煉成了真正的法器,更是畫了一張鎮鬼符放在了刀柄之中!
他想到此處,忽然生出一念,那就是拆開刀柄上的纏繩,看看這把刀的刀柄內是不是真的有一張符!
如果刀柄內真的有一張符,哪怕只有一些紙屑,他也能證明昨晚的夢不全是假的了!
而且他大半生殺死的活豬也有幾千頭了,若真有鬼神,他的一身煞氣也不比高祖當劊子手時少,更何況惡鬼殘念經過近百年的鎮壓,就算沒有消散,最多也就殘留幾分,他又有何懼!
說乾就乾,他伸手就要解開刀柄上呈現暗紅顏色的纏繩,但是一時也沒有找到繩頭,他心中忽的一狠,兩指一用力就將纏繞了近百年的纏繩扯斷了!
他心中這時莫名一喜,手上卻是不停,動作飛快的將纏繩一圈又一圈的解開。
不一會,散發著桐油氣味的暗紅木柄刀把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解開纏繩時沒有見到符紙,心中一動,便知符紙最有可能在那木柄刀把之內!
而這個木柄刀把並非一體造就,反而是用纏繩將兩半木柄擠壓在一起,最後在金屬刀柄首尾打孔處用兩枚“目釘”固定,就算過了一百多年,纏繩也已經取掉,那兩枚有些暗紅鏽跡的目釘仍牢牢地定住了木柄!
他摸著仍沒有一絲腐朽的刀柄一陣驚歎,但他忽然轉念一想,事情已經做到這種地步,就算在舍不得也的繼續下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出客廳裡的工具箱就對著斬首屠刀的刀柄開搞。
幾分鍾後,他愣是靠蠻力用老虎鉗將冒出頭的兩根目釘夾出來了!
他殺了大半輩子豬,練了一身“解豬”本領,這時卻有些架不住了,臉紅脖子粗的顯得異常激動。
當他略有些顫抖的雙手摸到刀柄時,無數雜念卻如陽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這時他忽然有些猶豫,若是真有鬼神,此舉若是不小心將刀中惡鬼殘念放出來了,那時又該怎麽辦?
接著他心中忽然生出無數信心,他高祖三十多歲就能降服此刀,他活了四十多年,殺了大半輩子活豬,哪裡會比高祖差了?
於是他心中一定,雙手極為穩健的掰開兩片木質刀柄,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木柄中除了一些黑色灰燼外,便無一片乃至一縷符紙存在!
他先是愣住,然後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道:“我怎就那麽賤,小顧今天已經找出了昨晚夢中故事裡的不少漏洞,我非不信還要瞎折騰,這下好了,這釘子可以再釘上,這纏繩我哪裡會纏?”
這一巴掌下去可是不輕,臉上浮現一個巴掌印後他更是覺得有些發木,但他手上不停,開始拿起錘子要將那兩顆釘子釘回原處,至於纏繩,他準備等他老婆走完親戚回來再講。
但是不知怎麽的,他第一錘下去就砸到了扶著刀柄的手指,左手食指的指甲被砸破後,指甲縫中更是流出了幾絲鮮血。
他此時認為世間沒有鬼神,恢復了以前大大咧咧的作風,心中可不管這些小傷,拿起釘子就繼續砸下,這次倒是簡單,幾錘就將一顆釘子恢復原位了。
而就在他將第二根釘子釘好後,他的身體突然就是一定,接著面上眉頭緊皺,仿佛身上某處極為難受一般!
忽然,他眼睛忽然翻白,雖還站的很穩,四肢卻微微顫抖起來!
幾秒後,他身體雖不在顫抖,但他的鼻息緩緩漸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若非房間內香爐內的那支香仍在冒著青煙,掛鍾仍在向著十點整轉動,他就像極了一張被定格在客廳照片中的人像!
這時,支配不了身體的黃叔忽然想起了夢中最後一則故事中被遺忘的一幕!
他高祖以屍身鎮壓浮屠下的妖邪, 斬首屠刀便落在了浮屠塔附近,若非那佛門法師將屠刀送回,恐怕這把屠刀就回不到黃家了。
那佛門法師送刀時道:“黃護法在用此刀對付邪魔時,邪魔破壞了刀柄處的鎮鬼符,更是夥同惡鬼殘念暗算了黃護法,導致黃護法重傷,貧僧雖然與黃護法戰勝了邪魔,但卻除之不去,只能將其鎮壓在浮屠塔之下。
“此刀中的惡鬼殘念雖被貧僧度化,但裡面仍有邪魔之力,貧僧雖用佛念與黃護法之血將其封印,但還需諸位將其放在黃護法的牌位下鎮壓,待黃護法的人魂入我佛淨土,刀中的邪魔之力便會煙消雲散了……”
黃叔這時忽然就明白了,今日酒後腦中忽然浮現的道士封印惡鬼一幕,定然也是邪魔的手段,目的就是讓他拆開刀柄封印,這邪魔之力連佛門法師都消滅不盡,就算他有一身煞氣又能如何?還不是大難臨頭,任憑斬首屠刀內的邪魔宰殺了!
忽然,那飄蕩的青煙像是有意識一般向著他飄來,待那股青煙從他的鼻孔進入他的體內後,他一動不動的身體就開始顫抖,額前滲出的無數細密的汗水開始匯聚滴落!
他雙腿一軟,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心中大駭,原來世上真的有神鬼邪魔!
接著他心中就是一喜,原來他的高祖先靈一直都在他們家裡,護佑著他們不受神鬼邪魔所害!
他的鼻翼翕動,劇烈的呼吸聲響起,仿佛要刮起一陣風兒。
這陣風將要吹至大街小巷,吹過城外河邊,吹向未知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