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海把自行車蹬得飛快。
如今正是8月底的天氣,三伏天,熱辣辣的太陽照下來,整條黃土路上沒有一個人。
而他則像一隻朝著夢想奔騰的野鴨子,此刻哼哧哼哧汗出如漿,但臉上還帶著藏不住的期待與笑容。
遠遠望去,活脫脫有錢人家的傻子發了癲。
自行車的後座上還綁著一隻大籮筐,籮筐裡各色布袋子扎得緊緊的。
瞧這二八大杠艱難前行的模樣,就知道這籮筐是有多沉甸甸的。
而陳長海裹著襯衣的胳膊上,手腕處一枚精致的外國手表在太陽底下反著光——
雖然騎車時有些刺眼,但也一定要露出來!
那可是他在帝都拿外匯票買的,足足570塊錢!在這個年代,這隻手表的價格都足夠買下一處市區的大房子了。
而此刻,太陽照耀下,手腕的金屬表鏈也開始發燙。但陳長海半點不覺,反而更加賣力的蹬著車子,迅速朝著軍區騎行。
——因為就在今天,又有新品面世了!
陳長海就想不通——
大家都是人,為什麽有的人像自己一樣,平平無奇。
一大把年紀了,還是個光棍。
而有的人,卻像楚河一樣,力大無窮不說,腦子也聰明,掙錢的手段更是一個跟一個!
雖說吃的實在有點多,可人家如今也不缺那點糧食啊!
此時此刻,他心裡忍不住又雙叒叕起了那個念頭——
他雖然年紀大了點兒,可現在掙的錢多呀!
而且跟楚河同志多麽搭配,她做車來我銷售,強強聯合……
如果楚河同志願意跟他結婚的話,無論如何都餓不著!
財神爺都這麽能掙錢了,粑耳朵就粑耳朵嘛!
什麽男子氣概,根本不重要的。
要知道,就最近兩個月,他陸陸續續從楚河這裡已經弄走了大車25輛,小車155輛。
這些車被他托人從各種渠道發往滬上和帝都,送到當地人脈手中,自己從中又能賺一大筆。
如今單單隻暑假這兩個月,陳長海手中就已經捏了1萬塊錢了!
1萬塊錢!
靠糧油米面,他得乾到猴年馬月才能掙到?這是多麽大一筆財富啊,說出去能嚇掉街坊們滿地的牙!
而他作為一個中間商都賺那麽多,做壟斷生意的楚河賺的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畢竟,誰讓現如今是賣方市場呢?
……
而那些車子,每次只要放出風聲,根本供不應求。
更別提陳長海手裡,如今可還有另一個沒來得及推出的新品——電池小汽車!
帶小馬達的那種!
兩個月前的那天,他一見到這輛車,便立刻感覺到什麽叫做怦然心動,一見鍾情。
這馬達的嗡鳴聲多麽悅耳,大電池塞進去的那一刻又是多麽美妙,更別提小輪子滋溜溜的轉……
轉得陳長海心頭財神爺的手也在滋溜溜的轉。
但是。
他還是按捺住了往外賣的心思。
一來,這種小車要的材料就更多了,做起來花費的時間更久。
二來,之前的小車剛打開市場。
大車的利潤還一片汪洋,這種更好的東西當然要等到有錢人都出手了之後再酌情推出。
如果一股腦什麽都有,要麽大家就隻買一樣,要麽就一直觀望著。
找有錢人家薅羊毛,也得給大家一個長毛的機會,是不是?
要是什麽新品都一股腦的出,這可叫人家怎麽選呢?
畢竟,車子又不是他家裡的不同花色的搪瓷缸,說買就買全了。
想起上回那個新品,陳長海就心頭一片火熱。
而如今又托人來叫自己,說是還有驚喜,陳長海已經不敢想象是怎樣的。
這不,什麽好吃的都在籮筐裡放著呢。
送吃的,他最在行!
如今對於陳長海來說,楚河就是他恨不得日夜供起來的財神爺。
財神爺如今想要點啥,但凡一個指令,他不吃不喝也要安排到位。
這不,一大早陳長海就在收拾東西,趕在中午匆匆忙忙將手裡的事兒忙完,半天時間都不想等,頂著大太陽就狂奔過來……
賺錢的心,迫不及待啊!
……
“楚河同志!”
陳長海一路狂奔到位,抬頭卻見院子裡空無一人。
他熟門熟路地將自行車推進院子,正將籮筐裡的東西一一取下來,大蛋這才打開房門。
他穿著已經不那麽白的白背心,露出來的皮膚已經沒那麽黑了,肩膀上斜挎著一隻軍綠色的挎包,整個人看起來又精神又乾淨。
挎包四四方方,最中間處繡了顆五角星。
而他挺起胸膛在院子裡,邁著奇奇怪怪的步伐走了兩圈,這才收斂興奮的神情,看到了仿佛透明人的陳長海——
“陳叔叔,你來了。”
來都來了,陳長海的心反而沒那麽急了。
他好奇地問道:
“大蛋,你這幹什麽呢?”
大蛋把胸一挺,兩個月未見又長高的個子,顯得他還有點小挺拔。
“明天就要開學報到了,大丫給我做個書包,陳叔叔,你看好看嗎?”
好看啊!
現在城裡面的男男女女,誰不想要這麽一個漂亮的挎包呢?
陳長海的心思立刻跑偏。
“這包做出來快不快?”
車子的錢要掙,針頭線腦的錢也要掙,他陳長海辦事兒,芝麻西瓜都得留。
大蛋哪兒知道啊,他這月還沒盤帳呢!
不過看著滿頭大汗的陳長海,這才想起來——
“差點忘了,陳叔叔是要來看車子的吧。你要不先洗洗臉跟我到後院吧,他們都在後院躲著玩呢。”
躲著玩?
這麽神秘?那得多好的東西啊!
正壓水搓臉的陳長海趕緊跟上去。
……
只見寬敞的後院,角落裡一個小小的雞棚,四邊邊緣處種了南瓜,豆角,冬瓜等,好像還有幾個若隱若現的西瓜。
而院子的空地上,碎石子鋪的整整齊齊,四個小毛頭穿著同樣的白背心花褲衩,剪著一樣的頭髮,根本分不清男孩女孩。
——這是楚河要求的。
她聽說上小學的孩子有的家裡不注意衛生,頭上有跳蚤虱子,所以乾脆讓所有孩子都剪個小寸頭,這樣回來搓洗方便。
——本來是要求剃光頭的,但是兩個姑娘好倔強哦,最後退而求其次,剪了個寸頭。
就這,雲寶妮夜裡還嚶嚶嚶哭了一頓,被大丫一頓好懟——
“吃飽了矯情的……那要不你別剪了,每天放學回來,我在門口給你捉虱子。捉完了你再進來。”
雲寶妮:!!!
她趕緊說道:“不了不了,反正我之前的頭髮也不好。剪了吧。”
比起虱子,頭髮都不值一提了。
而這會兒,四個不辯男女的小毛頭蹲在那裡。每個人肩膀上都背著一只在不同地方繡紅色五角星的軍綠色挎包。
陳長海心想:
這財神爺家裡個個也都不簡單啊!
大蛋做的下酒菜實在太受歡迎,這兩個月可掙了有三五百塊錢。
還有大丫,這裁縫當的,兩個月的合作搞下來,小姑娘手裡也攢了有兩三百塊錢了,不比人家成名的老裁縫少賺多少。
瞧,這軍綠色的布,他記得上周才托人帶回來吧!
如今居然都安排好了!
瞧瞧一水的孩子,一樣的衣服,一樣的挎包,走出去就不信城市裡的大人小孩不跟風!
就是不知道做出來快不快,馬上開學了,老師也能花錢大方點,學生也能趁機要這要那了……
這生意得好好談。
……
正琢磨著,幾個小孩又歡呼起來。
陳長海走到他們身後,只見空地中央也同樣擺著一輛軍綠色的物件。
陳長海呼吸一滯,瞬間將什麽白背心綠背包扔在腦後,整個人恨不得撲上前去——
“坦克!”
坦克啊這是坦克啊!男孩女孩,誰不愛坦克?!
只見眼前,竟是一輛被刷得綠油油,還弄出花紋的兩米大小的坦克車!
而裡頭的人將上頭的蓋子一掀,他再一瞧——
顧安正順著小扶梯往外爬呢!
是的,他終於去掉石膏了!骨頭長好了!
如今兩條腿雖然粗細稍微有些差別,但小孩子活動的快,已經看不太明顯了,只是走路的時候重心還有點不太穩當。
但這會兒,當他從車裡爬出來的時候,陳長海看他,簡直就像看一個絕世金娃娃!
他剛下來,陳長海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只見小軒已經摩拳擦掌:
“該我了。”
他這個書呆子也仿佛被激起了熱情,這會兒同樣順著梯子迅速鑽了進去,伴隨著輕輕一聲將蓋子蓋好,裡頭這才傳來他帶著沉悶聲響的聲音——
“洞么洞么,我是洞拐,前方發現敵人,是否開火!”
“開!”
外頭幾個小孩扯著嗓門,就連一貫最成熟懂事的大丫也激動的臉頰通紅。
下一刻,坦克前的炮筒竟開始左右移動起來,而後直直對準陳長海。
黑黢黢的炮筒直直對著自己,眼前的坦克車看外形竟仿佛與真的沒什麽兩樣,陳長海心頭好一陣火辣辣。
然後——
“砰!”
炮筒一陣輕顫,一坨白色的東西在它眼前炸開,隨後呼啦啦砸落在他身上。
陳長海已然說不出話來。
再看著地上一堆被當做炮彈的碎紙,他恍惚間想:
這就是新品嗎?
他想要啊啊啊!!!
……
陳長海滿心期待的來,恍恍惚惚的走。
楚河晚上終於從鄭教授那裡脫身,這會兒突然想起來——
“明天保育院是不是也要開學呀?”
今天經過的時候,好像看到鄭嫂子和王嫂子已經開始在打掃了。
不過,她只是個老師而已,收費管理這種事兒是李嫂子他們在管,所以楚河壓根就沒想起來。
大蛋最近幾次測驗進步飛速,按小軒的話說,四年級已經穩了,明天搞不好還能集體衝個五年級。
時叔叔說了,最好是都能在四五年級。
此刻,他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姑,明天開始報道。還好你也要上班在保育院吃,不然中午我都沒法給你做飯。”
要不是為了學習,他也不會讓她姑吃這個苦!都不能吃家裡的飯了!
隨即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一上學,生意也得耽誤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總要有取舍的——不過,只是生意變少了,並不是說一分錢都不掙。
他如今身懷400元巨款,已經是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人生巔峰了。
而楚河還在接著安排:
“你們6個人,大蛋帶上大丫和小軒。”
“顧平帶顧安和寶妮。後蓋上兩個座兒已經架好,比走路要快些。”
說是加了個座,其實就是大蛋利用奇妙思維,在上面橫了塊板子。
板子兩邊各做一個把手兩,兩個孩子一左一右跨在兩邊,手扶著把手。
一個大孩子帶兩個小孩子,確確實實辛苦,好在自行車經過楚河的一通亂改,如今變得輕巧許多,也省得他們負擔太重。
不過,叫大蛋和顧安兩個當哥的來說,自行車的車輪子那麽大,也就起步蹬起來時有些費力。
真的騎上去了,後頭那點重量對於兩個乾慣了活的男孩子來說,雖然難,但並不是不行。
更別提他們這裡的小學在鎮上,離軍區這裡騎車也就十幾分鍾,還基本沒什麽上下坡。
這麽安排,沒問題的。
……
報道的事,時歲豐安排好了。
幾個孩子明天他帶過去,估計考完試就可以知道在哪個年級了。
但畢竟孩子們還都小,所以時歲豐在明知道77年高考的情況下,雖然要求大家努力學到四五年級,實際上真的考試結果他並不強求。
大不了搬家了,把孩子們也帶過去上學。
雖然需要打點的地方很多,但是瞧瞧小河他們的掙錢速度。
——應該是沒問題的。
他,時歲豐,今天還是個養不起家的大老爺們兒呢。
……
要帶的錢和東西, 大家也都準備到位。
挎包裡人手一個飯盒和水壺,在學校絕不會委屈了他們。
甚至可以說是生活優渥了。
要不是時歲豐級別夠高,再加上有多年積蓄(外人以為),孩子怎麽敢這樣花錢的養呢。
唉。
這沒成家的大老爺們兒啊,就是每個成算。
還好有個持家又賢惠的妹子。
而現如今。
大蛋從屋子裡拿出一個本子來:
“姑,剛好月底了,我得盤盤咱們這個月的帳。”
這話一說,幾個孩子又都趕緊圍了上來,人手一個小本子。
所有孩子工資月結,如今既然盤帳,那也就是他們能領工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