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皮包骨頭的雙手一片焦黑，黃紹華用兩根細長的指甲夾住頭頂的蠟塊，溫柔的蓋在曹雲曹雲死不瞑目的臉上。

　　“怎麽猜到的?”

　　黃紹華一臉慈祥的對吳望笑著，他的腳沒入曹雲的血泊裡打著輕快的拍子。

　　他身後的四位護士沒有任何動靜，靜靜的低頭佇立在原地，如同侍奉主任的卑微侍從。

　　“身份卡顏色就不說了，您不覺得他有點太年輕了麽，曹主任?”吳望的語氣很輕松，他笑著說:“要不我繼續叫您黃教授?”

　　“還是曹雲吧，畢竟用了一輩子了，不過你還別說，我挺喜歡這個名字。”曹雲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也是沒辦法的事，陳娟在現實裡一共就見了這麽幾個醫生，我實在挑不出合適的人啊”

　　曹雲的目光注視在陳娟的身上，滄桑的雙眼仿佛穿越時空追憶著往事的美好。

　　“那您何必搞這麽麻煩呢?”吳望哭笑不得的撓了撓頭，他無奈的說:“直接在一樓把我們全殺了，那陳娟不就任由您擺布了嘛?”

　　“我沒想著殺人啊，年輕人”曹雲雙手背在身後看向吳望的眼神和藹且真誠。

　　地上的替代品臉上的蠟燭已經燃燒殆盡，五顏六色的蠟油在他的臉上化為一攤，如同一個猙獰扭曲的面具。

　　“他在這裡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是誰。”曹雲略帶悲傷看了眼他，感慨的說:“這裡最沒用的就是時間，我將曹雲的身份交給他，平時就在圖書室看著已經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書，書看多了，人也就變了，曹雲也就變成黃紹華了……”

　　“唯一不變的是，我沒忘記自己有段叫曹雲的時光，也知道這裡始終是陳娟的厄夢，不論她再怎麽掙扎，她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這片厄夢的所有人，都是為了迎接那一天而活著……”

　　哢

　　吳望點上一支煙還沒抽幾口，發現耳中曹雲的話停了下來，他抬了抬手上的煙，對曹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年輕人，不要用情緒來掩蓋情緒，放心吧，我等著一天這麽久了，不會耽誤時間的”吳望的行為在曹雲看來就像一個調皮的學生，他無奈搖著頭說。

　　“我好久沒和人說話有點囉嗦了，我說到哪了?……哦，想起來了，我說我不想殺人。”曹雲對著吳望繼續說道。

　　“我隻保留著8樓的控制權，剩下的全部交給……他叫什麽來著?算了，不重要了，我知道陳娟是誰，但他不知道啊，如果你在1樓聽我的，帶著那個小姑娘先走，也就沒有剩下那麽多事了，不是麽?好心的年輕人?”

　　“你在1樓電梯內扔出消防斧阻止他們，是為了救陳娟?還是救我們?”吳望深吸一口煙，繚繞的煙霧遮住他的表情。

　　“陳娟那時候不能死，我也不希望你們死啊，你是個好人啊，小夥子。”曹雲和善的笑著說。

　　“你坐在輪椅上提醒我身後有東西，也是同樣的原因?”吳望看了眼身後已經停止呼吸的陳娟。

　　“這張輪椅上有維系這片厄夢最重要的東西，我本來準備坐上去後直接拿下陳娟，等待11點降臨的……”

　　曹雲撫摸著輪椅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他會瘋的這麽徹底，直到我坐上輪椅才發現，他在電梯裡藏了東西，想將你們斬盡殺絕，還好電梯停在了4樓，陳娟肚子裡的孩子沒受到傷害……這就是天意啊。”

　　“為什麽要是11點?”吳望看著手中深睡般的嬰兒說。

　　“我是在11點給她做的接生手術，11點越是臨近，她的記憶就會慢慢蘇醒，她一定會回到這裡來到我的面前，重新接受她最光榮的時刻！”

　　曹雲此時就是一位對學生循循教導的教授，當他說道陳娟時，雙眼追憶著沉醉和滿意的神色。

　　“騙人不對吧曹主任?”吳望突然露出一個冷笑說:“你身後的走廊和8樓的走廊有點像啊，你不會告訴我這只是偶然吧?還是說，你現實裡是在5樓給秦嵐做手術的?”

　　“你真是敏銳啊，小夥子”曹雲有些吃驚的看了眼吳望，接著他露出後繼有人般欣慰的笑容。

　　“陳娟是我最後一個患者，我和她相遇時8樓那時已經被拆除了，她的意識裡根本沒有8樓的存在，所以我無法將8樓具現出來，但她確實是在5樓接受我做的手術，至於我為什麽能在5樓做手術，原因我不能告訴你……”曹雲搖了搖頭，他說:“不要想著探究這件事，我是為了你好。”

　　“你殺了羅志超，也是為了我好?”吳望嘿嘿的笑了兩聲說，然後他比劃了下消防斧的形狀用力空揮了一下，說:“很過癮吧?”

　　“不用謝我。”曹雲溫暖的笑著說:“他是偽神的異教徒，我雖然掌管不了現實，但不會讓他在這裡褻瀆神即將降臨的場所，連呼吸都不行。”

　　吳望發現曹雲的神態似乎有點變了，他有些遲疑的說:“你——”

　　“咚！”

　　鍾聲響了。

　　代表著11點整的鍾聲在整片5樓回蕩起來。

　　“咿呀，咿呀，咿呀！！！”

　　這一刻，吳望身邊的嬰兒們同時尖叫起來。

　　無數血色的腳印橡皮般拉長鑽入黑色嬰兒的體內。

　　“嗚哇！！！”吳望手中的黑色嬰兒突然變得躁動不安起來，他的腦中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嬰兒哭鬧聲。

　　“好重…”吳望感覺手中的嬰兒仿佛重如千斤，他連忙將嬰兒摟入懷中才避免它掉落。

　　此時吳望覺得自己摟著一團火焰，嬰兒皮膚熾熱的溫度幾乎點燃自己的衣服，他的瞳孔映襯的紅色越來越亮。

　　嬰兒黑色的皮膚塊塊脫落。暴露出粉嫩透紅蓮藕般四肢，只是它玉石般光潔的面容依舊沒有五官。

　　“時間到了，年輕人。”曹雲開口說道，他無比滿意的注視著吳望手中的嬰兒，想了會兒說:“把它交給我，然後你們三個就能離開這裡回到現實了。”

　　吳望知道曹雲說的很可能是真的，因為他實在沒有理由欺騙自己，而且他的話語中聽不出任何敵意。

　　電梯給予他的信息是活下去，他距離離開這片厄夢只差一步了。

　　“你想要這個孩子幹嘛?”吳望保持著抱緊嬰兒的動作一動不動，他突然開口問道。

　　“神需要降臨的容器，我需要通往現實的路，這不是交易，是虔誠的獻祭。”曹雲覺得吳望的問題理所應得，他語氣平靜的回答道。

　　“沒時間了，年輕人。”曹雲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他說:“我已經快沒有耐——”

　　“我拒絕”吳望直截了當的說。

　　“我能問……為什麽麽?”曹雲的表情一頓，然後面帶迷惑的問道，他的眼神中多了絲不忍的悲傷。

　　“因為我是個醫生。”吳望強忍心中理智的破口大罵，他盯著曹雲的雙眼冷靜的說:“而你只是個瘋子，僅此而已。”

　　“……是麽”曹雲歎了一口氣，挺拔的背板微微無力的佝僂起來，他從輪椅上拿起一段吳望曾看到過的臍帶——

　　曹雲握著臍帶的手突然發力，柔軟的臍帶被捏的瞬間變形發出刺耳的氣泡破裂聲。

　　臍帶尾部頓時迸濺出朵朵黑色血花飛入金屬門內。

　　“咿呀?”吳望懷中的嬰兒突然動了， 它伸出手對著黑色血液落地的方向不停抓去，像是發現了屬於自己的東西似的。

　　吳望終於明白為什麽陳娟看到這個輪椅後會出現這麽大的反應，也知道曹雲為什麽會搶在自己之前主動坐上輪椅……

　　“…陳娟的臍帶”吳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能感覺到，隨著黑血落入房間後，嬰兒籠罩在這個房間的敵意消失了。

　　“你該再聰明點的啊，年輕人。”曹雲將臍帶舉過頭頂，手掌再次用力擠下。

　　黑色濃稠的血水從曹雲頭頂小溪般分叉流下，他和藹可親的笑著說:“做個好夢。”

　　曹雲身後的四位護士同時動了，她們邁入金屬門內後，僅剩剩下的血色腳印並沒有攻擊她們。

　　看到這一幕，曹雲微笑著搖了搖頭，他邁動腳步剛向門內踏入——

　　“年輕人，你真是……”曹雲失笑的搖頭苦笑，他看著房間內的金屬門後兩側，那是從門外根本看不見的死角位置處堆滿了裝滿液體的玻璃瓶子。

　　瓶子上的標簽統一寫著四個大字——醫用酒精。

　　兩大堆玻璃瓶子下隱約能看見兩條透明液體流出匯集在自己腳下。

　　吳望抖了抖手上的細線，一個快要燃盡還帶著一絲火星的煙頭從隔壁的一個箱子上‘跑’了過來。

　　“這一根是為羅志超點的，一個不注意就快滅了啊”吳望的雙眼閃出一道駭人的狠色，他咧開的嘴臉露出雪白的牙齒，獰笑著說:“麻煩您再，借個火?”

　　吳望手掌猛的一揮，那個煙頭瞬間朝著曹雲的腳下調皮的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