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老父親的冤案,傅弘一反之前輕蔑的態度,悲從心中起,潸然淚下。
縱然已經過去兩年多了,可父親死時的慘狀依然歷歷在目。
他能清晰地回憶出那些慘不忍睹的傷口,甚至連父親死不瞑目驚悚的眼都刻在了心上。
“我父親死得冤啊,城郊的莊子是我家祖上留下來的,每年都去避暑,那裡大多是莊子田地,怎會有猛獸出沒?”
這案子查到現在也沒個眉目,大理寺都去過,依然是個無頭案。
只能按著意外處理,但公道自在人心,是人為還是意外,是查不到還是不能查,公道自在人心。
“我雖不能讓老大人死而複生,卻能以真相讓老大人瞑目,大人,你們史官為了紀個真實歷史寧願以死相拚,我們查案的也是如此,無論你瞧不瞧的上我,也無論你將來會如何寫我和我師父,這案子我都要查。”
嬋夏的話說得不卑不亢。
“可能大人覺得,我喚你出來的方式不夠磊落,可如果我不這樣,大人你會願意見一個廠衛來的女貼刑官嗎?我見都見不到你,又拿什麽還案情真相?”
先抑後揚,有理有據,嬋夏的堅持和她的智慧打動了傅弘。
雖不能完全相信,卻也沒有一開始那麽抵觸了。
“到裡面談,請!”
這一個請字,讓嬋夏略有激動,得到這些酸腐知識分子的認可是非常不容易的,這艱難的一步總算是邁出去了。
經過陳四的搶救,路景總算是悠然轉醒,剛醒來就看到他的少意兄跟著廠衛女魔頭一前一後的走了。
“啊!”路景受到了刺激,倆眼一翻,又暈過去了。
“哎,這些文人可真是要命,動不動就暈。”陳四以扛死人的姿勢把路景扛在肩上。
看來閨女說的對,擇婿還是不能從這些文人當中選,迂腐寒酸不說,體格子也不好,動不動就暈呢。
傅弘有一個獨立的廂房作為他的辦公之所,裡面堆滿了各種卷宗,桌上擺滿了筆墨,上面的字跡還未乾透。
“大人真是恪盡職守,我只看您這的布置,便知你與那些吃空餉不辦事的官員不同。”
“你奉承傅某也是無用,改寫的,傅某一字不少。”
“我只是實話實說,可能也正因為大人為官過於清廉,不懂變通,老大人才會死得不明不白。”
“你這是挖苦傅某?!”傅弘又被嬋夏氣到了。
“我這是對大人最真誠的讚美,試想大人若是願與那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早該是名利雙收,又怎會滿腹才華兢兢業業奮鬥一輩子,到現在才只是個五品官員?”
這話倒是說到了傅弘的傷處了,他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先帝親奸佞而遠賢臣,放縱宦官把持朝政,如大人這般肯踏實做事兒的,多數得不到提拔,阿諛奉承的官運亨通,你嘔心瀝血編纂的史書,一轉手刻上了別人的名字,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你恨透了宦官。”
傅弘被她這番話嚇得臉色一變,忙四處張望,確認沒別人才長舒一口氣。
“夏百戶這話可不要亂說,讓人聽得如何了得!”
“前幾日陛下與我說話,我也是這麽跟陛下說的,前朝是前朝,現在是已經不同了,陛下登基,禮賢下士,如大人這般肯做事又清廉的好官,自當會得以重用。大人為官隻當保留初心,何愁不得重用?”
路景從陳四肩膀上蹭地跳下來,激動地竄到嬋夏面前。
“你當真這般與陛下說了?!”
“當真。我雖是女子不懂朝政,不懂我師父和兩位大人的遠大報復。可我久居民間,知道民意,百姓們這麽說的,我便這樣轉給陛下的,陛下也願意聽我說說這些民間的事兒。”
路景和傅弘對視一眼,亢奮不已。
“我師父派我來查老大人的案子,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傅大人一生清廉,只因不畏強權便遭到這般打擊報復,陛下這般明君,豈有不管之禮?”
嬋夏心裡明白,這種小事兒,成帝哪兒管得過來,多數是師父要查的,但這種給新帝臉上貼金的事兒,自然是多多益善。
效果驚人,傅弘顫抖地跪地痛哭。
“陛下聖明啊!”
“縱然您二位看不上宦官,覺得宦官弄權沒一個好東西,可我師父與那魏老閹賊真的不同,二位可知此案陛下是如何得知?”
“難道是於公公他——?!”
“自然是我師父,實話跟你們說了吧,這案子的主謀是誰,你們知道我也知道,他與我師父的關系,想必二位也有耳聞,可你們別以為天下宦官一般黑,也別覺得姓於的沒個好人,我師父雖然姓於,可他骨子裡,刻著的卻是正道的光,幫理不幫親!”
無時不刻地就要給自己師父做一波宣傳,大義滅親這種事一定不能低調,當著這些史官的面說個透徹。
嬋夏這牌打的,循序漸進,剛過來時不提成帝,只等著火候差不多了,才亮出底牌,讓這倆老頑固心服口服。
陳四已經看傻了,這,這一定不是他閨女!
阿夏在青州時,不過是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只是比尋常人聰明些漂亮些,怎來到這京城,玩弄權術如行雲流水般自然,多年沉浮官場的老油條都未必有她這般手段。
“有勞於公公惦記我這小事,這案子要從兩年前,我接管燕史編纂開始...”傅弘此刻對嬋夏已經心服口服,把案情仔細地講給嬋夏聽。
兩年前,傅弘跟另外幾人奉旨修撰燕史,紀錄到於瑾父親時,有了些爭議。
傅弘主張如實紀錄, 但其他幾位看法不同,作為主纂官,傅弘堅持主見,拒絕了於家的收買賄賂。
就在傅弘當街丟了於家的禮物後兩日,他的老父親就慘死在京郊的莊子。
明眼人一看都知這是被惡意尋仇,可偌大的京城,竟無人能查此案,一直懸到今。
“京城人盡皆知,於家二公子於瑭養了隻白額猛虎,不是他做的又能是誰?”
“這於老大人縱然權勢滔天,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告老之人,他哪來這麽大的權勢隻手遮天?我師父早已與他恩斷義絕,不可能包庇他的。”
“夏百戶,你師父沒有對你說嗎?這於老大人人雖不在朝中,可他有個驚人的靠山啊。”
“誰?”
“這...”傅弘遲疑。
“是太后。”路景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