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家仆端上晚飯。葉海初出差尚未歸來,葉夫人在閣樓裡禮佛照例不出來吃飯,葉知遠匆匆吃過晚飯到章府當值去了。葉知秋正想著那副澆花器具的草圖要如何改善,也是扒拉了兩口便回房了。
回來房裡,葉知秋思來想去那草圖也沒有成型。突然想起白錦送的那本《王右丞文集》:“想得頭暈腦脹,讀讀王維的詩也好。”
葉知秋拿起文集,自語道:“蘇東坡居士曾道‘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待我領略一下詩中的風光。咦,還有兩行字”遂念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哈哈,這白姐姐真有意思!咦,不對,這不是白姐姐的字。”
她目光一掃,那兩行字的下面還題有“明堯”二字,想道:“難怪,這書不是白姐姐的。這明堯是誰呀,好像是那個什麽什麽有名的才子。還有白姐姐說過這書是我的什麽‘心頭肉’?這事也真有點奇怪!管他的呢,現在先閱讀一番,以後再問白姐姐吧。”
葉知秋打開書一看,愣住了,書中一句王維的詩也沒有!
葉知秋愣住了,但也被吸引住了。對於葉知秋而言,裡面的內容仿若天上星辰,滄海明珠。書中交待,裡面的竟是天香樓失竊的《夢溪筆談》!為什麽《王右丞文集》會變成《夢溪筆談》呢?容後再講。
且說葉知秋看到一段,歎道:“原來天上那個杓柄狀的七顆星星名喚北鬥,分別叫作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如果在野外迷了路,還可以用這幾顆星星指路呢。”
前文說過《夢溪筆談》是學識淵博的沈括在晚年閑居夢溪園時的記錄。書裡襄括他自己一生的研究、他人的發明創造、各種所見所聞、甚至建築、醫學、美食等。葉知秋深深為此書吸引住了,如醍醐灌頂,如入知識海洋,如獲至愛之寶。捧在手中,不忍釋卷,點燈細讀至深夜。
隨著幾聲雞鳴,天邊迎來了第一抹紅霞,葉知秋才發現天色已亮。她吹熄了燈,躺在床上想稍息一下,但心裡仍為書中的內容所震撼,久久不能成眠。
葉知秋睡至中午,婢女小蒿來叫她吃中飯時才醒。午飯是三菜一湯,白飯任裝。這頓飯又是只有她與葉知遠還有小蒿三人。平常葉海初在家小蒿是不能上桌吃飯的,這次葉海初外出了一個多月還未回來,葉知秋便拉著小蒿一起坐著吃飯。葉知秋看到她哥哥面有倦容,便道:“哥哥昨晚在章府沒睡好?好像不太有精神,是在想什麽了嗎?”
葉知遠看了她一眼道:“你還說我,你自己才沒睡好呢,這麽大這麽黑的眼圈!”
“啊啊,大黑眼圈?真的?”葉知秋趕緊捂著雙眼。
葉知遠笑道:“不信你照照鏡子!”旁邊小蒿接住話頭道:“少爺誇張了,小姐放心你的黑眼圈不重,休息好了很容易褪去的。”
葉知秋道:“據說蜀地有一種動物,毛發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眼睛的四周一圈黑色,當地人把它們當作國中至寶。哥哥,我們倆兄妹今天便成了這種國寶了,哈哈。”
葉知遠無可奈何地笑道:“國寶國寶,不知你這隻國寶價值幾何啊!”
葉知秋道:“那在哥哥心目中,妹妹價值幾何啊,比不比得上真正的國寶?”
葉知遠道:“不與你胡扯,專心吃飯。”
葉知秋道:“那哥哥為何事所煩呢?”
葉知遠道:“妹妹有聽說過最近的鹽價暴漲?”
葉知秋道:“鹽價暴漲?平時官鹽已然很貴了,
還暴漲,那平民不用吃鹽了?或是逼著大家都去買私鹽呢?” 葉知遠道:“自從章大人任發運使,查處了幾處私鹽,現在私鹽沒處買了。但章大人把這些鹽向朝廷納稅後變作官鹽,加大了官鹽的供應,按理說官鹽的價格會降下來呀,但不知為何卻暴漲了?”
葉知秋道:“原來哥哥是為了此事煩惱,但你只是捕快,也管不上這些事情啊,還是讓章大人與白大人去煩惱吧”
葉知遠道:“章大人心系國家百姓,你看他不過上任了一個多月,雷厲風行地查處了多少私貨,又加大老百姓的準許經營權,打破大商人的合圍(壟斷),此舉不僅增加了朝廷的收入,也能把民生用品的價格控制住。”
“但也因此讓某些人利益受損。”葉知秋道:“所以鹽價暴漲可能是有人故意針對章大人的,對不對?”
葉知遠道:“知秋,你也覺得鹽價暴漲是有人故意操縱?”
葉知秋道:“哥哥莫忘了前朝的宰相王安石變法,新法本意是對國家百姓有利的,但肯定會損害一些人的利益,所以實行起來便出現了極大的偏差,甚至背道而弛,最後百姓更加受傷。”
葉知遠道:“我實在不願意看到百姓無鹽下鍋,更不願意見到章大人因此事受傷害。”
葉知秋道:“章大人調來江淮這個最富庶的地方任發運使,說明皇帝還是很信任他的,應該不會有事,不在其位不謀其職,哥哥你就少操點心吧。”
葉知秋又道:“哥哥,那天章大人宴請賓客,聽說出了一點小事故?”
葉知遠道:“你倒消息靈通。”
葉知秋道:“昨日白錦姐姐來府聊天時告訴我的,聽說來的客人裡有武功很不錯的?”
葉知遠道:“所以我才擔心大人啊,那些人表面恭恭敬敬的,但骨子裡頭也不知打的什麽算盤。”
葉知秋道:“有一個叫小黃飛刀的刀法很不錯對嗎?跟哥哥比如何?”
葉知遠道:“不在我下。”
葉知秋大吃了一驚,她是深知他哥哥的刀法的。葉知遠的刀法是葉海初親自傳授,名為“閃電霹靂刀”,速度如像閃電,威力如霹靂。從葉知秋懂事起,便看到她哥哥每日刻苦練習不曾懈怠。葉知遠不僅刻苦,天賦也很高,除了他父親的傳授外,還新創了三招臨敵最為有效的刀式,光論刀法而言,已不在他父親之下了,武功不知比葉知秋高了幾許。葉知遠那幾個‘不在我下’的字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葉知秋已知這個黃寧坤的刀法非同小可。
葉知秋道:“哥哥如此看重這小黃飛刀的刀法,這人想必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哥哥可曾聽說過他的名字?”
葉知遠道:“他叫黃寧坤,以前從未聽過他的名字,據天香樓的掌櫃管元仲介紹,他只是天香樓的一個二廚子。”
葉知秋叫道:“什麽?一個二廚子居然有如此武功?這天香樓到底什麽來頭呐?”
葉知遠道:“天香樓是這兩年江淮地區冒出來最神秘的酒樓。”
葉知秋道:“酒樓不就賣食物的地方嗎?還有神不神秘的?你這麽一說我倒對這天香樓感興趣了,他家的食物如何?”
葉知遠道:“別的食物我不知道,他家‘九製蜜汁燒鵝’與‘雨前桂花酒’呐……”他閉上了雙眼,長長地吸了口氣。
葉知秋追問道:“如何?”
“無與倫比,一試難忘!”葉知遠說完,葉知秋驚奇極了:“哥哥對吃的一向不講究,也如此推崇。”
葉知遠道:“所以這天香樓呐,的確不簡單。”
葉知秋道:“天香樓的食物忒貴,所以我還沒嘗過呢,改天真要嘗嘗去。”又道:“據說天香樓的九製蜜汁燒鵝,其製作之法沈括的《夢溪筆談》有所記載。”心裡想道:“我手裡的那本書倒很象傳說中的《夢溪筆談》,它到底是不是呢,我回房仔細看看。”
葉知秋問道:“哥哥,你前些天都陪著章大人甚少回家,這幾天怎麽回家常了許多?”
葉知遠道:“章夫人來了,我見他們夫妻難得相聚,便不想太過打擾他們。”原來章楶常在西北戍邊,夫人和氏身體不好難以忍受西北風沙,便在福建浦城侍奉公婆教育子女,夫妻倆聚少離多。這次章楶調任江淮,和氏原想一同來的,但又忽感風寒,章楶遂不帶家眷獨自前來上任。這些時日和氏身體好轉又想念夫君,便過來相聚。夫妻最難得是有共同語言,章楶好琴,和氏也是樂中高手,你作曲來我填詞,你彈琴來我和唱,這才是真正的琴瑟和鳴啊。
葉知秋道:“章大人我是聞名已久,俗話說家有賢妻萬事順,想必章夫人也很是良善賢淑吧?”
葉知遠道:“何止良善賢淑,章夫人識文善墨,琴藝還非同一般呢。她把大人那首《水龍吟譜了曲調》,彈了出來,真個是悠揚婉轉,靈逸動聽。”
葉知秋道:“章大人真好福氣。聽白姐姐說,大人得了一張好琴?”
葉知遠道:“逸桐坊的琴,你說好不好呢?”
葉知秋“啊”了一聲,道:“逸桐坊?我上次在逸桐坊看上了一支笛子,那音色令我愛不釋手,不過最後不敢買了。”
葉知遠問道:“不敢買?為何呀?”
葉知秋小嘴一撇,道:“太貴啦,一段木頭加上幾個孔,就要十貫錢。我在街邊小攤上買了一支笛子,才二十文錢。沒錯音色差了些,將就用著唄。”
葉知遠噗嗤一聲樂了:“你倒不奢侈。”
葉知秋嗔道:“奢侈,我奢侈得來嘛?每個月才多少零花錢呐?”
葉知遠道:“怎麽,嫌爹娘給你零花錢少呀?反正笛子於你不過是無聊吹著玩的,沒必要用那麽貴的。”
葉知秋卻道:“如果我也能做點事掙些錢,還是想買逸桐坊的那支,音色太美了。”
葉知遠道:“你可知道我想買逸桐坊的那支笛子,也得兩個月的俸祿。”然後又取笑道:“你呀,想要買好的不如就嫁個富貴人家了,我想想,城中哪家大戶人家有年貌相當的公子?”
葉知秋打了他哥哥一下:“你找死呀, 這樣來取笑我!”
葉知遠笑道:“說實在,如果你嫁了出去,家裡就冷清了,我有話也不知道找誰說。”
葉知秋道:“有話可以找嫂嫂說呀。我也想想,城中哪家大戶人家有年貌相當的小姐。”說得一本正經的模樣。
葉知遠無奈笑道:“你呀你,說你一句,你必是要拿話擠兌回來才肯的。”
葉知遠平日不苟言笑,只有在他這個妹妹面前,話才多了些。
葉知秋對葉知遠說:“哥哥,我在家中無事,你既然擔心章大人,不如帶上我去查查為何鹽價會暴漲的,讓我學習學習?”
葉知遠道:“你一個女孩兒家,學這些幹什麽?”
葉知秋道:“哥哥,我也是想幫你與爹爹啊,你們總是小看我!”
葉知遠笑道:“豈敢豈敢!吾妹文武全才,智慧過人,求之須眉男子,亦是不可多得啊。不過妹妹,你再聰明能乾學這些也沒用啊,我們做捕頭的,全是男人乾的活。”
葉知秋道:“哥哥休要取笑,沒錯,目前的捕頭都是男人來著。”頓了一頓,她正色對葉知遠道:“焉知不久的將來,大宋會不會有第一個女捕頭!”
小蒿道:“老爺夫人常教‘食不言,寢不語’,快吃飯吧,飯菜都涼了。”
葉知遠望著他妹妹那莊重的神色,回想那句“焉知不久的將來,大宋會不會有第一個女捕頭!”不覺呆了。
正是:燕雀安知鴻鵠志,一葉難知秋意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