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從寒蟬寺回家,路過一個售鹽的鹽棧,店鋪前面黑壓壓地擠著一大堆人。人群裡有人尖叫道:“你們這些奸商!有這麽漲價的嗎?昨天100文,今日就要150文!”
葉知秋聽到是食鹽漲價的問題,留了心,擠進了人群裡。
有一個中等身材,聲音嘶啞的漢子道:“別奸商奸商地亂叫!不買就走人,再不買明天可是要漲到200文一斤的。”
這些合法的官鹽平時50文一斤已然很貴,現在居然漲到150文一斤,然而還會再漲,人群馬上騷動起來。人群裡有人大喊:“不讓我等老百姓活了,我們搶!”
店鋪出來了幾個夥計攔著眾人,為首那個聲音嘶啞的漢子大叫:“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啦,想坐牢是不是?官府的人很快到了。”老百姓其實還是老實人居多的,聽了這話,大多數人都安靜了下來。
人群裡有一四五十歲的婦人道:“我家已經好幾天沒鹽下鍋了。原想著會降下來的,沒想到越來越貴。150文就150文吧,但我沒有那麽多錢,可以買半斤嗎?”
那漢子搖頭道:“不行,要以一斤打底的。不夠錢就回家湊去!”
葉知秋對那漢子道:“半斤也是賣,你們做生意的不可以靈活一點嗎?”
那漢子睥了葉知秋一眼道:“這是我們大掌櫃定下的規矩,規矩可不能壞,我們的鹽向來不愁賣。”
葉知秋掏出一串錢道:“這裡有一百五十文,給這大嬸來一斤鹽。”
那個漢子道:“好咧。”
不說那婦人千恩萬謝回家去了,葉知秋問道:“你這鹽何時開始漲價的?”
那漢子道:“半個月了,剛開始每天只是漲幾文錢,現在一天漲幾十文。”
葉知秋道:“那為何漲價啊?”
那漢子道:“這個要問我們的大掌櫃,我哪知道?”
葉知秋道:“你們大掌櫃呢?在店裡嗎?”
那漢子道:“你一個黃毛丫頭問我們大掌櫃作什麽,去去去,不買鹽回家去,我們大掌櫃也不在店裡。”說完趕葉知秋走,葉知秋知道這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轉身離去。
葉知秋回到家中,已是黃昏。她從白錦口中知道了《王右丞文集》是謝明堯的,而這本文集卻十有八九就是傳說中的奇書《夢溪筆談》,便打算第二天找謝明堯問個明白。
丫環小蒿送上熱茶,葉知秋問道:“晚飯準備好了嗎?”
小蒿道:“準備好了,少爺剛剛回到家中,夫人也說會下來吃飯。”
葉知秋道:“哦,最近倒是很少和娘一同吃飯。”
仆人端上飯菜,盧端儀下來了,葉知遠葉知秋兄妹迎著她坐在飯桌前。葉知秋吸了一口氣道:“好香呐,這是天香樓的九製燒鵝嗎?”
葉知遠道:“正是,那天你不是說想嘗嘗嗎?”
葉知秋道:“所以是哥哥買的?謝謝哥哥,今日才跟白姐姐說起來著。”
葉知遠道:“你今日又去白府了?”
葉知秋道:“我們今日去了寒蟬寺賞花。吃了一頓齋,現在燒鵝剛好對著我胃口。”
盧端儀咳了一下,道:“食不言,寢不語,知秋你還是那麽多話。”葉知秋朝他哥哥吐了一下舌頭。盧端儀又道:“天香樓的燒鵝價格肯定不便宜,知遠你的俸祿有限,少買點兒。而且這些燒製食物不要多吃,容易上火。”葉知遠道了聲是。
葉知秋道:“娘,
你天天吃齋更要壞事呢,你看你自己,好像又瘦了。不如今晚嘗點肉食?這燒鵝就不錯。”說罷夾了一塊燒鵝想往她娘碗裡放。 盧端儀看了葉知秋一眼,道:“你再胡鬧!”葉知秋乖乖地把燒鵝放進了自己碗裡。
葉知遠道:“爹有信回來了。”
盧端儀道:“你父親外出一個多月了,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葉知遠道:“信中說了事情未辦完,還未能回家。”
吃完飯,盧端儀回房了,仆人收拾好碗筷,小蒿端上香茶。葉知遠道:“燒鵝的味道如何啊?”
葉知秋道:“肥而不膩,鮮而不濁,皮脆而肉嫩,而且隱隱約約地有一種柴火的香氣,真是令人回味無窮。不過價格應該不便宜吧?”
葉知遠道:“是不便宜,這一隻燒鵝要一貫錢!”
葉知秋嚇了一跳,道:“一貫錢?以哥哥每月俸祿恐怕也買不了幾隻,怎麽今天這麽舍得呀?”
葉知遠道:“你上次不是說想嘗嘗嘛,而且明天開始要加價了。”
葉知秋道:“已經一貫錢一隻了,還加價?”
葉知遠道:“說是因為燒鵝要用不少的鹽醃製,最近鹽價漲了,燒鵝也就加價了。”
葉知秋道:“這不過是天香樓加價的借口罷了。”
葉知遠道:“反正他家的燒鵝不愁賣。別說加一百文錢了,就是再加一貫錢,也有不少食客捧場。”
葉知秋道:“今天路過一個鹽棧,一斤食鹽已升至150文錢一斤了,明天還要再漲,再漲下去老百姓都要搶鹽了,一搶鹽整個淮安府就要亂了。哥哥,你趕快讓章大人想辦法吧。”
葉知遠道:“大人已經開始想法了,不過需要時日才能見效。”
葉知秋道:“哎呀,再等就怕要生亂了。哥哥,不如我們一起去查探查探為何鹽價會暴漲如何?”
葉知遠道:“你想從何查起?”
葉知秋道:“鹽價主要是由兩個因素造成,一個是大鹽商購買鹽引的價格,另一個是鹽的供應量是否充足。”
葉知遠道:“鹽引的價格是官府定下來的,今年的鹽引價格與往年一樣。至於鹽的供應量,章大人查了好幾處大的私鹽作坊,還把這些私鹽按量開出鹽引,大鹽商付了鹽引的價稅款後就可以取得鹽引。那麽官鹽的供應量是增加的呀,按說應該會更充足才是。”
葉知秋道:“可今天那個賣鹽的卻說他們的鹽不愁賣,按他的說法來看是供不應求,供應量非常不充裕才是。”
那問題出在哪裡呢?“大鹽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說道。
葉知遠道:“江淮一帶最大的鹽商就是山海幫,城裡的大小鹽棧基本上都是去他家的鹽庫批發的。”
葉知秋道:“哥哥,不如我們明日去山海幫一趟?我可以扮作你的下屬。”
葉知遠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妹妹是想做大宋第一個女捕頭嗎?”
葉知秋道:“捕不捕頭無所謂,我可不想明日連鹽都吃不起了。”然後笑道:“放心吧哥哥,我純粹是幫忙,不要錢的。”
葉知遠道:“天香樓報的失竊案還沒下文呢,這幾日天香樓也沒個動靜,不知道他們丟的東西找著了沒有?”
葉知秋道:“天香樓失竊?丟的什麽東西?”
葉知遠看了一眼葉知秋,道:“你那天也在天香樓啊,你難道不知天香樓丟了一本珍貴的書籍?”
葉知秋愣了一下,然後問道:“是不是《夢溪筆談》?”
葉知遠道:“可不是嘛,弄得所有在天香樓的人都要搜過身方可離去。”
葉知秋道:“後來書找著了嗎?”
葉知遠道:“你與白小姐先搜完走了,後面的人身上也沒有找著。這書後來有沒找著就不知道了,天香樓過後也沒來衙門銷案。這天香樓守衛森嚴,估計書還在樓裡吧。”
葉知秋暗忖:“白姐姐與大哥都說那天我在天香樓出現過,想必是一個與我十分相似之人。她到底是怎樣偷梁換柱變成了謝明堯的《王右丞文集》呢,又是如何落在白錦手裡呢?白姐姐為何把它給了我呢?我還是要找謝明堯問個清楚。”
葉知秋突然想起那天索書的蒙面女子:“天香樓裡那個與我相似的女子會不會就是那晚索書的蒙面女子?天下之大有兩個相似的人不足為奇,但白姐姐與哥哥都是我親近的人,連他們都分不出來,那可不是普通的相似那麽簡單。怪不得那晚突然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氣息,然後我就乍然驚醒了。這女子到底與我是什麽關系啊?我要不要找母親問一問呢?”葉知秋猜得沒錯,索書女子杜蔓青與她正是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葉知遠看著他妹妹發呆,叫道:“知秋,知秋,你在想什麽呢?”
葉知秋回過神來:“啊,我在想,這是一本怎麽樣的書如此珍貴。”
葉知遠笑道:“天香樓還有一本更珍貴的書呢。”
葉知秋問道:“還有什麽書更珍貴啊?”
葉知遠噓了一聲,小聲道:“最近幾日江湖傳聞,說天香樓祝融夫人的手上有一本《天下郡國圖》!”
葉知秋道:“《天下郡國圖》?這可是兵者奇書啊。這事是真是假?”
葉知遠歎了一聲:“不管真假,我怕都會引來無數人爭奪,到時不知會生出許多事端,我更怕會有人借此對章大人不利。”
兄妹倆人正說著話,門口有人急急地地跑了進來。葉知遠一看,是章楶府上的護衛陳子澄。陳子澄氣喘噓噓地道:“出、出事了。”
葉知遠心裡一慌,忙問道:“出什麽事了?”
陳子澄道:“是夫人,夫人沒了。”
葉知遠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沒了?怎麽沒的?”
陳子澄道:“我也不知道,葉捕頭,你趕緊去看看吧。”
葉知遠回頭對葉知秋道:“我現在要去章府,鹽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葉知秋點頭,葉知遠與陳子澄趕緊趕往章府去了。
原來章楶最近公務繁忙,很晚才從衙門回到家中,仆人已備好晚餐。章楶問道:“夫人呢?”
章夫人的貼身侍婢嫣紅回道:“夫人在房裡歇息。”
章楶道:“這個時候還歇息?”
嫣紅道:“夫人今日身體不適,午飯都沒吃呢。”
和氏身體一向較弱,章楶愛惜妻子,走進房間去看看和氏。和氏沒有躺在床上,卻是坐在琴桌前。桌上擺著那張名喚“天籟”的七弦琴,和氏垂著頭,趴在了“天籟”上面。
章楶以為妻子彈琴彈累了,趴在琴上睡著了。走上前去,低下身子,輕輕喚道:“夫人,夫人。”
叫了幾聲沒有回答,章楶慌了,托起和氏的頭來,把手指放在她鼻孔處一探,和氏已經完全沒了氣息!
章楶呆若木雞,過了好久,才大怮一聲“吾的老妻啊!”嫣紅等人聽到喊聲進來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悲從中來。
陳子澄趕忙請葉知遠來。
葉知遠趕到章府,和氏已被章楶放在了床上,章楶本人則是臉色發青,兩眼深凹,呆呆地頹坐於床前。
葉知遠一看,章楶平時的意氣風發全然不見,整個人老了何止十歲?
葉知遠內心難過之極,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麽安慰的話,隻得上前道聲:“大人珍重。”
章楶抬起頭來,一臉愁苦:“再也沒有人與我彈琴和唱了。”
葉知遠望著床上的和氏,輕聲勸解道:“夫人如若英魂不遠,也想大人愛惜身體。我不會說話,大人久經沙場,原應比別人更看淡生死才對。”
章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得對,只是我目前心亂如麻,夫人的後事可能還需你幫忙打點。”
葉知遠回道:“是的大人。”向嫣紅小聲問道“夫人是怎麽死的?”
嫣紅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夫人中午就不舒服,午飯都沒吃就在房裡休息了,後來我端了點米湯給她,她說已感覺好多了。後來她一直在房裡休息,我也不敢打擾她,直到大人回來。”
章楶打起點精神,道:“我是進來喚她吃晚飯的,沒想到她人坐於琴桌前,卻沒了氣息!是我把她抱在床上的。”
葉知遠道:“我認為還是請大夫與杵作過來看看夫人,大人認為如何?”
章楶愣了一下,道:“你是認為夫人的死有其他原因?”
葉知遠道:“我不敢這麽說。只是看夫人這幾日精神不錯,雖說今日有點不舒服,但無緣無故死於琴前, 我認為還是要驗明死因為好。何況大人樹大招風,行新政時也有可能得罪了某些人了。”
章楶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好,這件事情交給你去辦。”大手一揮,又道:“如果夫人不是死於疾病,你務必幫我把凶手揪出來,任何事情都不會讓我低頭。”
第二天一早,葉知遠請來了城中有名的顧大夫和州衙的杵作許寒江。
兩人看過了章夫人,許寒江先開口了:“夫人大約死於昨天傍晚申時。如果大人早回一個時辰,可能夫人也就不會出事了。”章楶聽到此處,不免更加難過。
顧大夫則道:“夫人的表情有點痛苦,但並不算強烈,如果心肌突發梗塞,這種表情也是正常的反應。”
許寒江道:“我們細細查看了夫人的口眼耳鼻等七竅,並無半點中毒跡象。身上也無任何傷痕。
葉知遠道:“會不會有人把凶器刺入夫人的隱蔽地方,比如頭髮內?”
許寒江道:“葉捕頭真是心細如塵,但是我方才細細地查看了頭部,並未有發現凶器。至於夫人的其他隱蔽部位,我已讓穩婆也細細察看了,也沒有任何異樣。”
葉知遠道:“然則兩位認為夫人的死因是?”
許寒江道:“應是突發心疾而亡”。顧大夫也點頭同意:“夫人是坐於琴前而亡,估計死前曾經彈琴。琴聲最容易引起人的情緒波動,無論悲歡甜苦,心最易為之所動,有心疾者最忌的是大喜大悲。”
既然大夫與杵作都認為和氏是死於疾病,葉知遠也沒什麽可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