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暫別

　　鍾緣繼續說道:“我醒來的時候，躺在一處潔淨的床上。他拿米湯來喂我，慈祥的對我說:沒有錢，他是不會給我娘看病的。他說，他是醫生，這是職業規矩。若我拿了錢來，他也是不能拒絕的。我想著，他既然不給我娘看病，我也不受他的恩惠，便要起身走開，卻沒力氣爬起來，隻記得當時眼睛裡能冒出火來。”

　　李殊瓊看著鍾緣，仿佛在鍾緣身上又看到了當年能冒出火的雙眼，不知道是鍾緣真的回到過去，不能自拔，還是他的錯覺。他沒有打斷鍾緣，聽鍾緣繼續說道:“他一把年紀的人，早看透了我的小心思，接著又說:看在我孝順的分上，能教給我醫術，讓我自己采藥給母親治病。我當然願意，只要能救我娘，我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他。”

　　鍾緣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幸福表情，似乎在回憶他一生中僅有過的快樂時光，只聽他接著說道:“他見我聰慧好學，便下了苦功夫教我。”隻一瞬間，鍾緣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黯然道:“只可惜，我醫術雖成，卻未能救得了母親的性命，三年後，母親過世了。我料理完母親的後世，又為母親守陵。後來，才聽說他已經故去好幾個月了。”

　　鍾緣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李殊瓊說不清楚是恨，是怨，是悲，是悔，或許都不是，也或許都有。鍾緣又說:“我孤身一人漂泊在世上，心裡記著他跟我說的一句話。他說，我欠他的，不必還，醫好了一千個人，便是自由身，想幹什麽，隨我自己的意願了。張灩灩是我的第一千個病人。”

　　鍾緣提到張灩灩的名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被迫停下來喘了口粗氣，眼睛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他調整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看著李殊瓊，繼續說道:“就是張確的女兒。”鍾緣又停頓了一下，補充說:“那天追殺我們的人。”

　　鍾緣意識到他動了真情，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他果斷的中止了這次談話，從懷中掏出玉佩並書信，放在桌子上，看也沒看李殊瓊一眼，就說道:“我知道，你來找我，就是想要回這些東西。我們的緣分大概是盡了，令妹的傷勢也好了，不再需要我了，你的內力也恢復了八九層，我們就此別過，但願後會無期。”

　　說完，鍾緣轉身拿起床上的包裹，隨手抓了一件寬大的衣服罩在夜行衣外面，便匆匆的下樓去了。隻留下李殊瓊一人坐在那裡發呆。

　　鍾緣這麽輕易就把如此貴重的玉佩還給了他，實在出乎李殊瓊的意料之外。他反覆斟酌著鍾緣的話，不知鍾緣這一走，對他來說，到底是幸運的避開一場災難，還是遺憾的失去一位朋友。

　　李殊瓊正在胡思亂想，門被推開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來人正是李竹因，她低聲問道:“東西可得了嗎?我看到他剛才匆匆忙忙的下樓去了。”

　　李殊瓊穩了穩心神，淡淡的說:“在這裡呢。”然後指了指桌子上的玉佩和書信。

　　李竹因眼中沒有喜悅，反而有些許失望。李殊瓊心中暗想:她大概也是盼望著玉佩和書信要不回來吧，那樣的話，就可以不嫁這個荒唐的小侯爺了。想到此處，李殊瓊心裡一陣難過，淚水又要流出眼眶，為什麽那麽多人可以逍遙自在的活著，可他們偏偏就活得這麽痛苦，這麽艱難呢?老天爺，你為什麽不能公平一點?

　　李殊瓊拚命忍住了淚水，他不能在李竹因面前顯示出軟弱來，否則，李竹因就會更加絕望了。他站起身來，

對李竹因說:“既然東西有了，事不宜遲，我們收拾一下，這就去北定侯府拜會一下雲老侯爺吧。”　　李竹因點了點頭，回到自己屋中，也沒什麽東西可收拾，隻一會兒功夫，二人就結清房錢，來到侯府門前。李竹因想把玉佩和書信一起交給看門人，被李殊瓊攔住了。他帶著李竹因在侯府門前走了幾個來回，又圍著侯府轉了轉，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

　　最後，李殊瓊把眼光落在離侯府不遠的一個乞丐身上。他蹲在這個乞丐的碗前，扔了一個銅錢在裡面。銅錢與碗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乞丐本來閉著眼睛，悠閑的哼著小調兒，一聽銅錢入碗的聲音，連忙睜開眼睛，衝李殊瓊笑了笑，說了幾句吉祥話。

　　李殊瓊從懷中掏出書信，遞到乞丐面前，又掏出數個銅錢，在乞丐眼前晃了晃，說道:“你把這封書信交到侯府門上，這銅錢就歸你了。”

　　乞丐看到李殊瓊手中的銅錢，眉開眼笑， 但一聽說要讓他去侯府送信，就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般，拒絕道:“我在這兒乞討多年了，衣食無憂的，若小侯爺偶爾贏了，還能多賞幾個小錢，換點酒喝。誰知你那書信寫的是什麽，若是好事兒，你怎麽自己不去呢?”說完把嘴一撇，轉過頭去，繼續哼起曲兒來。

　　李殊瓊無法，只能轉身離開，那乞丐在身後叫道:“喂，小夥子，你回來。”

　　李殊瓊以為他回心轉意了，連忙轉回身來，先把手中的錢遞了過去，陪笑道:“這就對了，哪能跟錢過不去呢?”

　　沒想到那乞丐輕蔑的“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誰稀罕你這點小錢?”邊說邊伸手從碗中拿出一個銅錢來，扔給李殊瓊，一臉不屑的表情，繼續說道:“無功不受祿，這個你拿回去。我雖窮到討飯吃，卻也隻接受善意的幫助，不花這種別有用心的錢。”

　　李殊瓊訕訕的笑了笑，心中詫異，隻得把錢收好，親自去北寧侯府走一趟了。李殊瓊不知去侯府送信，吉凶如何，他對李竹因說:“此去侯府，結果難以預料，你在這裡遠遠的看著，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過來。如果我今天晚上還沒有出來，那就說明事情有了變化，你拿著玉佩，直接去找雲中逸。你一個人在外面，要多加小心，見機行事，千萬不可魯莽。”

　　李殊瓊還不放心，又交代了李竹因幾句，一再叮囑她注意保護自己，遇事一定要冷靜，不可強求。

　　李竹因眼中濕潤，聽李殊瓊的話，仿佛要生死兩隔，想說點什麽，千言萬語，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