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跟著矮小的男子在廢船塢裡爬高鑽低。

　　有時候明明拐過一個彎，又繞了一個大圈。

　　折騰下來，就算周圍都是差不多的鐵釺景色，明美都覺得有些地方看著眼熟，分明經過好幾次了。

　　不得不佩服對方選的地方是有門道的，不算廣闊，相似的景色卻容易讓人迷失方向感。

　　明美已經努力記憶路線，卻仍然被繞的發暈。

　　帶路的小個子男人就像是忍者，跳來竄去的，動作敏捷又快速。

　　明美費力追趕，本就心急，兜兜轉轉，徹底沒了方向感。

　　“喂，你們還想不想交易了！”

　　明美打定主意，要打破僵局，掌握主動權。

　　她腳步一停，立在原地，喘息、平複呼吸，喝道:“這算是耍我嗎！”

　　小個子噌得竄上高處，咧嘴，無聲地張大嘴巴，用大拇指在脖子上一劃。

　　往下一躍，就不見了蹤影。

　　明美趕忙追了兩步，探頭望去，卻沒了人影。

　　月鉤悄然懸掛。

　　清冷的輝光勉強照亮一點四周。

　　哢。

　　明美拔出藏在衣兜的手槍，打開保險，子彈上膛。

　　警戒地環視周圍。

　　她小心翼翼搜索著附近能夠藏身的地方。

　　那些都是被破壞出來的大洞，或許能夠藏人，但一定不是什麽能夠居住的空間。

　　(難道我猜錯了?)

　　(這裡不是他們的駐點?)

　　明美疑竇漸生。

　　她原以為，能和組織合作的，至少是有一定分量的。

　　所以才鄭重其事地冒險帶上一隻手槍，在她看來，對方怎麽也會挑一個臨時駐點見面。

　　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對方有點沒把她放在心上的意思。

　　明美思索著，組織派給她這個任務的用意。

　　(有點不對勁。)

　　(我不過是個外圍成員，按理說不應該接觸到組織的核心事務，就算志保特殊，我也沒有到能夠接觸這樣大宗交易的資格。)

　　(況且，任務信息又少得可憐。)

　　(陷阱?不太像。萬一失敗了，組織的損失不小，那都是真金白銀的資源，沒必要浪費在我身上，我根本不值這麽大的代價。)

　　(誘餌?針對誰的呢?)

　　明美一邊小心翼翼探索，一邊思索。

　　她的頭腦還算好使，有些事情的嗅覺更是敏銳。

　　(志保?還是雅人?)

　　明美試圖推導組織的目的，但遺憾的是，她並沒有掌握多少有用的信息。

　　就連任務目標，也只知道是個有名的大教，她負責與對方交易一定量的軍火。

　　噗噗！

　　寂靜中，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明美猛地轉身，槍口對準聲源。

　　“烏鴉?”

　　明美舉著槍，沒有放松。

　　撲棱棱。

　　一隻，兩隻，三隻……

　　一小群烏鴉拍打著翅膀，落在各處突出的鋼條上，爪子抓得牢牢的。

　　最先的那隻，歪著頭，瞪著猩紅的眼睛，盯著明美。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像是黑夜裡的鬼火。

　　周圍越聚越多。

　　明美打了個哆嗦，有點害怕。

　　她咬住嘴唇，把搭在槍身的食指屈了屈放松，沒有叫喊也沒有開槍。

　　微微顫抖的手指，顯示出她並沒有表面那麽鎮定。

　　但明美到底是經歷過組織培訓的，也有著常人不具備的冷靜。

　　盡管害怕，仍然努力回憶著槍支使用的訣竅和隱藏自己的技巧。

　　她沒有貿然行動，也沒有輕視這群莫名其妙的烏鴉。

　　一邊緩慢移動，一邊盯著烏鴉們的動作。

　　(呼——還好它們沒鬧出動靜。)

　　(奇怪，哪兒來的這麽多烏鴉?嚇死人了！)

　　好在烏鴉們沒有搗亂，讓明美沒有鬧出大動靜。

　　她順利躲進了一處隱蔽的窩洞，默默等待，外面的烏鴉就這麽安靜地立在各個鋼筋鐵條上。

　　(穩住！沉住氣！別害怕！明美！你千萬不能露出恐懼的樣子！)

　　(不要慌亂！對方一定會比你更沉不住氣的！)

　　(想想雅人君教過你的東西！你一定可以的！)

　　明美緊緊握住手槍，手掌心都是滑膩膩的汗，她不停地鼓勵自己、暗示自己，漸漸地平複下來。

　　洞口透出的一點視角，能看到地上的影子慢慢遷移。

　　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夜晚的腳步在悄悄前進。

　　不知等了多久。

　　就在明美緊繃的神經快要撐不住的時候——

　　“咦?”

　　黑暗中有人發出疑惑的聲音。

　　“那個女人呢?”沉悶的聲音響起，回聲嗡嗡響。

　　“走了吧?”尖細的聲音回答道。

　　“可是，沒有看到她離開吧?”

　　“嘿，小老鼠躲起來了吧，我喜歡！”

　　兩個聲音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言語中透露著對明美的不屑。

　　“這會不會是個炮灰啊?”

　　“哈，你真的相信對方會和我們交易那麽多數量的軍火?這可是東京唉！”

　　“說不定人家有路子呢?”

　　“別開玩笑了，隨隨便便找上門的臭魚爛蝦，怎麽可能恰好就是披著魚皮的真龍?”

　　明美聽到聲音的時候本想現身，可一聽後續的話，又控制住了動作。

　　她默默分析著，品出了點不同的味道。

　　(組織真的想和對方交易嗎?)

　　(拿錢乾掉買家，勒索賣家，這才是組織的風格吧?)

　　(雖然也有正經的犯罪交易，但是除了殺人放火以外的生意，其他的都對組織來說太麻煩了！)

　　(況且組織的武器研發與維護本就投入了大量資金，自成體系，會需要和別人做軍火生意?)

　　(總不可能組織裡也會出現產能過剩吧?)

　　(再怎麽看，運輸槍支彈藥到東京的風險都要比黑吃黑的風險大得多！)

　　(難道真的像他們說的，我是炮灰?)

　　(可是琴酒要乾掉我實在太容易了，沒必要讓我負責五百萬美金的生意吧?)

　　(而且我根本沒有拿到什麽貨！)

　　明美想了想，這次的任務迷霧重重，到處充滿了詭異。

　　雖然她還不清楚組織的目的是什麽，但今天貌似不是個接觸任務目標的好時機。

　　這麽想著，明美打算偷偷溜走——

　　“呦，你看這隻小老鼠還想跑呢！”

　　頭頂的聲音，讓明美渾身一震！

　　像是過電一般！

　　天靈蓋直鑽出一股涼氣！

　　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頭——

　　一個身材勻稱的身影，一個肥胖高大的大胖子。

　　(什麽時候……！！！)

　　唰！

　　明美調轉槍口，指著兩人。

　　一言不發，等著對方先開口。

　　沉悶的男聲響起:“別拿著槍指著我們。”

　　像是劃玻璃的尖利聲音接口道:“要是我們想殺你，你剛剛就已經死了。”

　　明美身子一僵。

　　身後兩個聲音說得她幾乎鬥志全失。

　　是啊，她只不過經歷過最基礎的訓練，身手、經驗跟組織的正式成員完全沒法比。

　　連舉著槍都本能地直愣愣轉身。

　　有經驗的，遇到突然狀況第一反應大多是閃躲、掩藏、拔槍速射。

　　對方說的不錯，像她這樣的反應，真想殺她，偷襲一波，這會屍體都涼了。

　　明美倔強地回頭，她非要看看對方在故弄什麽玄虛！

　　一抹驚訝在美眸中浮現。

　　熟悉的小個子身影，正是領著她進來兜圈子的矮小男人。

　　小個子一張嘴，三四種不同的音色說話聊天，嘶啞的、沉悶的、尖細的、陰狠的，都是明美剛剛聽過的聲音。

　　(怪不得聲音離著遠，他們卻能一下子來到我身後附近！)

　　明美恍然。

　　身材勻稱的男子開口，聲音醇厚磁性:“迷途的羔羊，低伏向我訴說你的困惑吧，我將指引你前往心靈寧靜之鄉。”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既然都暴露了，明美索性不顧慮那麽多。

　　舉著槍，發出喝問。

　　“我們?我們是神的使者，為罪孽大地上的生靈爭取一絲希望與生機。”

　　明美皺眉。

　　對方一開口，宛如狂熱的宗教分子，盡管語氣平和，卻能感受到平靜之下暗藏著狂信徒的瘋狂！

　　“我不關心這個，交易繼續還是放棄！”

　　“唉，你的心靈已經被世俗玷汙了，需要被洗滌。”

　　身材勻稱的男子輕輕一躍，穩穩落在地上。

　　“你、你不是男的?！”

　　借著月光。

　　明美吃驚地望著對面那個人。

　　原本看著陰影，寬厚的肩膀、胳膊大腿的輪廓都隱約可見，高大的骨架就像是個成年男子，說話聲音也厚重。

　　可沒想到對方一落地，明美才發現，對方竟是個女人！

　　一個特別雄壯的女人！

　　但是高聳的胸部和明顯收縮的腰肢，分明透露著對方真實的性別。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女人， 頭髮、眉毛都剃了光，盡管聲音渾厚、肌肉發達，但是面容的線條卻不粗獷，反而有種修女般平和的氣質，只是皮膚粗糙得像是海邊磨過的粗砂。

　　“性別很重要嗎?”

　　“屈從於表象，人類才會犯下諸多愚蠢的錯誤，始終不曾擺脫愚昧與偏見。”

　　“停下！別再靠近了！不然我開槍了！”

　　雄壯的光頭修女沒有理會明美的色厲內荏，她平靜地邁步。

　　一邊走近，一邊用詠歎般的語調說道:“真理，無疑是不言而喻的。”

　　“神憐世人，故降末世。”

　　“你我皆沐浴於真理的光芒之下。”

　　修女探手抓向明美。

　　明美一急，就要扣動扳機！

　　嘎！

　　並不是轟鳴的槍聲！

　　修女的粗掌竟先一步抓住了明美握槍的手！

　　原本應該放進扳機處的食指被死死壓在槍身上，動彈不得。

　　“代神牧羊，也是使者的職責。”

　　“但凡迷途羔羊，使者應予以寬恕，將真理訴說於他，教會他敬畏、感恩、崇拜，令其拜服，誠心祈求重歸潔淨。”

　　“否則不必救他，應令其自亡於災難。”

　　修女用力一捏！

　　明美啊的一聲，吃痛松手。

　　手槍掉在地上。

　　修女看也不看。

　　她伸手抓向明美的腦袋，似慢實快。

　　(躲、躲開啊！！！！)

　　明美心裡大喊，身體卻仿佛被定住一般。

　　她瞪圓了美眸，裡面寫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