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洛安鎮。
林府,正廳內。
人頭攢動,聲音嘈雜。
鬼門蛟王沙通海,赤膊,禿頂,兩邊耳垂各掛著個閃亮的玉環,身形魁梧,滿臉橫肉,敞開衣襟的胸膛上刺著條張牙舞爪的灰蛟,隨著皮肉的抖動,仿佛要衝將出來。
在眾嘍囉的擁簇下,大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上。蒲扇般的手掌抓起桌上的橘子,也不剝皮,一口吞下,咀嚼時,汁液在布滿汙垢的黃牙縫中迸射出嘴來。
見到這一幕,林府的主人,也就是年過四旬的林老爺心中叫苦不迭,他朝門外招招手,兩個小廝哼哧哼哧的抬著個足有半人高的箱子進來。
箱子打開,裡面是滿滿當當的金元寶,每個都有小兒的拳頭大小,散發出誘人的金光。
鬼門蛟王沙通海皺起眉,砸吧砸吧嘴,甕聲甕氣道:“林老爺,你這是何意?”
作為出名的匪王,鬼門蛟王沙通海手上殺人如麻,腳下屍骨成山,此時話語間已有不快,一股無形的,卻能讓人切實感受到的殺意開始在廳內蔓延。
林老爺抹去額頭汗珠,咬咬牙,彎腰賠笑道:“蛟王大人,這是五千兩黃金,還望笑納。”
“哦?五千兩黃金,那可真不少!”鬼門蛟王沙通海神色稍緩。
暗道有戲,林老爺趁熱打鐵,懇聲道,“這只是一半,只要蛟王大人能放過小女,老朽願再奉上五千兩黃金。”
鬼門蛟王沙通海伸出食指,敲在木桌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咧開嘴來,呵呵道:“五千兩又五千兩,前後萬兩黃金,好大的手筆。”
林老爺勉強笑著,“不知蛟王大人意下如何?”
鬼門蛟王沙通海不答,轉頭問身旁的小嘍囉們,“林老爺的話都聽見了?你們說,我是要黃金還是要人?”
見老大發話,嘍囉們開始七嘴八舌的進言,有說要黃金的,也有說要人的,不料沒一個能讓鬼門蛟王沙通海滿意的。
漸漸的,嘍囉們的聲音低了下去,看向鬼門蛟王沙通海,搞不清後者的心思。
對眾嘍囉失望的搖搖頭,鬼門蛟王沙通海站起身子,恨鐵不成鋼的說道:“為什麽要黃金美人二選一?不能都要?”
嘍囉們呆滯片刻,接著爆發出巨大的呼喊聲,險些把廳頂掀開,“老大英明,黃金美人我們都要!”
“林老爺可聽的清楚?黃金美人我都要,”鬼門蛟王沙通海滿意的點點頭,走到面色慘白的林老爺身前,俯視著陰聲道,”給你七天時間準備,七天之後,我將上門迎親,林小姐和萬兩黃金,一個都不能少,否則,林府上下,雞犬不留。”
“我們走!”
說完,帶著嘍囉們大步出了廳門。
人去廳空,林老爺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難道真的要將女兒嫁給沙通海嗎?不,不可以,但胳膊又怎能擰過大腿?他說破天,只是個洛安鎮的首富,而沙通海,卻是佔山為王,縱橫雲州十八鎮的悍匪,手下眾多,勢力強大,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所謂萬念俱灰,林老爺此時深有體會,妻子早亡,他含辛茹苦的將幼女養大,出落的亭亭玉立,年前剛與同鎮一位勤勞本分的後生訂親,就待數月之後出嫁。
誰沙通海不知從哪聽到消息,說是林家有女初長成,生的端是貌美,便來強行求取,今天已經是第三次登門了。
至於訂親的後生,早在沙通海第一次登門後就已經退還了庚帖,把他想提早嫁女想法擊了個粉碎,
還信誓旦旦的說,“古人有言,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真是氣煞人也。 推開攙扶自己的小廝,林老爺踉蹌著走出了廳門,不知不覺的,來到了女兒的閨房前。
林老爺高舉起手,敲門,門開,扎著兩個衝天髻,胖胖的的丫鬟行了個禮,把林老爺迎了進屋內。
屋內,銅鏡前,端坐著一位身穿綠衣的妙齡女子,容貌清麗,皮膚白皙,發絲隨意披著垂落肩頭。眉峰間,是剪不開的哀愁,雙眸處,是散不掉的離怨,正望著銅鏡裡我見猶憐的人影怔怔出神。
林老爺站在了妙齡女子身後,她隻當是自己的丫鬟,嘴角掛上淒迷的笑,問道,“翠兒,你猜阿爹會不會把我嫁給沙通海?”
“不會!”
如果說之前林老爺還有猶豫,那麽在看到女兒後,那些猶豫都消失了,他的女兒,才貌雙全,值得擁有最好的。只會在將來的某天,心甘情願的嫁給喜歡的人,絕不是在七天后,不情不願的成為悍匪的妻子。
林婉清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轉過頭,見是林老爺,不由得眸中含淚,翕翕瓊鼻,柔聲喊道:“阿爹。”
林老爺慈愛的看著女兒,“丫頭, 你放心,阿爹絕不會把你嫁給沙通海。”
晶瑩的淚水落下,像是一顆又一顆的珍珠,林秋水仰起腦袋,“阿爹,只要能保全林府上下性命,我願意嫁給沙通海。”
女兒越是懂事,林老爺越是心痛,瞬時間,似乎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驚懼,懷念,痛苦等各種複雜之色,但很快消失不見,垂在衣袖中的拳頭緊緊握住,“傻丫頭,阿爹不會讓任何人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包括沙通海。”
林婉清心緒微微開解,欲言又止,最終,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變成了低低的歎息。
觸手可及的銅鏡下,一柄價值百金,可削鐵如泥的黑色匕首正悄無聲息的躺在鞘中,方才如若阿爹有半點嫁女於沙通海的想法,此時的她,已經是一具屍體。
她林婉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是夜,月明星稀,一道黑影從林府飛出,似離弦之箭,衝天而起,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四天后,雷州之西。
當今武林七大勢力之一,被稱為殺手殿堂的血雲閣,斬欲殿內。
光線昏暗,燭光明滅不定,偶有燈芯爆開。
供奉著殘劍的祭台前,一道人影負手而立,全身籠罩在黑紗下,臉上覆著由無暇白玉雕成的牡丹面具。
透過牡丹面具,僅見的雙目,幽寂似古井,萬年無波無瀾。
嘎吱一聲,殿門被推開,一位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走了進來,在距人影兩三丈的地方停下腳步。
趙破望著不遠處的人影,沉默半晌,輕聲道:“師父,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