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秦淮河。
夜色之下,秦淮河中來來往往的燈船點綴其中,成為一道特有的風景。
來到南京之人,若是不到秦淮河,等於沒有來南京,若是不乘坐燈船,等於沒有來到秦淮河,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讀書人和商賈,來到南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秦淮河乘坐燈船遊覽,一方面領略十裡秦淮兩岸的風光,一方面享受秦淮河青樓女子的妙曼。
秦淮八豔名氣太大了,雖然是後人總結出來的,不過其中的柳如是、顧橫波、陳圓圓、寇白門等人,大名鼎鼎,柳如是嫁給了錢謙益,顧橫波嫁給了龔鼎孳,陳圓圓嫁給了吳三桂,寇白門嫁給了保國公朱國弼,這些人都是朝中的文武官員,或者是權貴之人。
青樓女子不可能一輩子出賣色藝,總想著能夠有一個好的歸宿,她們之中的確有不少才藝絕佳之人,一直在來到秦淮河的權貴或者讀書人之中找尋歸宿,就是她們最佳的選擇,所以她們竭盡全力展現自身的美麗,以打動那些到秦淮河來找尋刺激的權貴和讀書人,若是能夠被某個人看上,也許就徹底脫離青樓,能夠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了。
一邊是殷勤備至,一邊是沉醉其中,風花雪月總是人的最愛,所以秦淮河必定會繁華下去,就算是大明王朝到了崩潰的邊沿,這裡的繁華依舊。
一艘燈船在河面上慢慢的滑動穿梭,沒有誰會注意。
船夫帶著鬥笠,幾乎看不見容顏,不過他的一雙眼睛偶爾會迸射出來精光。
燈船裡面坐著兩個人,賣唱的女子則是坐在了前方的甲板上面,搖著扇子,與來往燈船上的熟人打著招呼。
兩人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錢謙益和吳偉業。
明末的江左三大家,其中兩人都在這燈船裡面。
吳偉業來到秦淮河不稀奇,不過錢謙益來到秦淮河,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錢謙益於崇禎十四年迎娶柳如是,當時的柳如是乃秦淮河的風雲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其裙下,吳偉業在秦淮河還有一個知己,同樣是秦淮八豔之一的卞玉金,可惜吳偉業沒有同樣身為江左三大家的錢謙益和龔鼎孳那麽大的膽量,一輩子都沒有敢迎娶卞玉金。
外界傳聞,錢謙益與柳如是之間是非常恩愛的,錢謙益甚至專門為柳如是修建了絳雲樓,當初錢謙益迎娶柳如是的時候,因為其不一般的身份,遭遇到權貴的譏諷和阻攔,錢謙益毫不在乎,依舊堅持迎娶了柳如是。
從這一點來看,錢謙益不應該繼續涉足秦淮河了。
可惜的是,錢謙益依舊來到了秦淮河。
“先生邀約學生前來遊玩,為什麽不欣賞歌舞啊,將這些女子全部都叫到甲板上去,感覺到挺無趣的。”
三十五歲的吳偉業正值壯年,不過在六十二歲的錢謙益面前,還是要表現出來謙虛,從功名上面來說,錢謙益乃萬歷三十八的探花,吳偉業乃崇禎四年的榜眼,比錢謙益晚了足足二十一年的時間,從官職上面來說,錢謙益曾經官至禮部侍郎,吳偉業不過是左庶子,官階差別同樣巨大,從當下的地位來說,錢謙益是東林黨的領袖,在南方的影響力巨大,吳偉業不過是東林黨之中的骨乾,兩相比較差距也是很大的。
吳偉業來到南京,其實是錢謙益邀約的。
吳偉業不笨,接到錢謙益的信函來到南京的時候,就猜測到是為了皇太子朱慈烺的事宜,雖然致仕歸家了,不過朝中的一些事情他還是知曉的,畢竟家鄉有太多人在朝中做官,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宜,通過塘報和書信,能夠很快傳到南直隸來。
吳偉業壓根就不想談及皇太子朱慈烺的事宜,他對於這位不出彩的皇太子不熟悉,也鮮有接觸,不過近段時間的諸多傳聞,吳偉業一直都很關乎,通過詳盡的分析和判斷,他從零零總總的傳聞之中,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也許這位他不熟悉的皇太子,是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厲害之人,明智的選擇就是敬而遠之。
吳偉業故意提出到秦淮河來遊玩,考慮到錢謙益的現狀,應該是明白其中意思的,想不到錢謙益滿口答應下來,這讓吳偉業很吃驚,也有些無可奈何。
知曉李自成攻陷京城、皇上自縊身亡的消息,吳偉業異常的吃驚,但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他對皇上沒有多少的感覺,這可能來自於東林黨對皇上私下裡的評價和認知,不過李自成能夠攻陷京城,這倒是一樁奇聞了。
錢謙益端起了酒杯,看著吳偉業,不緊不慢的開口了。
“駿公,你邀約老夫到秦淮河來,老夫沒有絲毫猶豫,也算是回報你接受了老夫的邀約,毫不猶豫的來到了南京。”
“老夫從淮安府城趕到南京,老夫在淮安府所為何事,不必多說,你肯定知曉。”
“你是當下青年俊傑,青年睿智,文采非凡,不要說在南京,就算是在京城,也是有著不一般的影響力的。”
錢謙益說到這裡,吳偉業連忙擺手搖頭。
“先生讚譽了,學生那裡敢在先生面前托大,學生辭官歸家之後,讀了先生的許多文章,佩服之至,學生還想著有時間,找到先生請教學問上面的事宜。。。”
錢謙益慢慢喝了一口杯子裡的酒,放下了酒杯。
“駿公不必過於謙虛,這學問上面的事宜,老夫已經無從傳授了,殊不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駿公的文采毫不弱於老夫,這可不是老夫的話語,外界已經有此等的評論。”
薑是老的辣,錢謙益幾句話就堵死了吳偉業想要說的其他話語,也避免吳偉業繼續轉移話題,他邀約吳偉業來,的確有重大的事情商議。
“駿公,皇上駕崩,想必皇太子馬上就要繼位了,不過老夫覺得,皇上在京城駕崩,未必有聖旨傳位於皇太子,老夫還聽說,皇太子前往南京監國,朝中對此事有很大的異議,遭遇懲戒的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就是因為反對皇太子前往南京監國,遭遇皇太子強橫的懲戒,皇太子本想殺了光時亨,還好內閣諸多大人保住了光時亨的性命。”
“老夫還聽說,皇上對於皇太子前往南京監國,也是很不滿意的,曾經有口諭,要求皇太子回到京城去。”
“這南京城內的傳聞,老夫聽見了,你肯定也聽見了,老夫就覺得奇怪,皇太子前往南京監國,本就是要整合南方的財力和兵力,馳援北方和京城,可皇太子眼睜睜看著京城被闖賊李自成攻陷,退一步說,皇太子來到南京監國,時日不夠,無法募集足夠的兵力和糧食,可京城遭遇危機,皇太子也應該要星夜趕赴京城,化解如此重大的危機啊。”
“皇太子不是早就預測到京城的危局嗎,為什麽要留在南京啊,這等行為如何形容。”
“駿公,你以為老夫說的有道理嗎。”
吳偉業身體微微顫抖,端著酒杯的手也在抖動,不過他掩飾的很好,畢竟燈船在水中劃行,也是要微微抖動的。
吳偉業料到錢謙益要說及皇太子的事宜,當絕想不到錢謙益會說出來這等的話語,這豈不是說皇太子德不配位,沒有資格繼承皇帝之位,要知道皇太子是皇上冊立的儲君,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要繼承皇位的,估計這大明天下,還沒有哪個人敢於站出來,與皇太子搶奪皇帝之位。
錢謙益說這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吳偉業不是很明白,就絕不會輕易的表態。
“先生,學生剛剛說了,辭官歸家之後,一心想到的就是學問,這朝中的事宜, 早就不考慮了,先生剛剛說及的事宜,學生是真的沒有想過啊,也就沒有辦法回答先生之問題了。”
錢謙益的臉色沉下來了,直接看向了吳偉業。
“駿公,你乃東林黨之骨乾,務必要為東林黨之未來考慮啊,天啟年間,閹黨篡權,魏忠賢大施淫威,我東林黨人毫不屈服,多少人前赴後繼,就算是拚掉性命,也要維護正義,現如今,老夫忽然覺得,天啟年間的危險逼近了,老夫不得不多加思考。”
“老夫今日與你說的話語,若是傳出去了,老夫不僅自家性命危矣,還可能連累到家人,不過老夫還是和你說了,你應該要明白其中意思。”
“好了,老夫言盡於此,你若是想說,開口說就是,這船艙裡面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是不想說,老夫不勉強,讓外面的女子進來唱歌,你我一醉方休。”
吳偉業的臉色有些白了,錢謙益這些話,說出來是有後果的,若是他吳偉業遭遇到東林黨人的排斥,家鄉呆不下去,南直隸也呆不住,到時候很有可能落得無家可歸,可要是附和錢謙益的話語,他日很有可能遭遇到殺頭的禍患。
吳偉業對於皇太子朱慈烺,有著自身的判斷,他認為朱慈烺很有可能創立出來一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功業,這樣的皇帝,手段肯定不簡單。
兩相比較,得罪皇太子的後果更加的嚴重。
終於,吳偉業看向錢謙益,咬牙開口了。
“先生,學生還是那句話,辭官歸家之後,想到的都是學業上面的事情,朝局的事宜已經不關心了,所以學生無法回答先生提出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