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薑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二樓，心血管內科。

　　陸禦背著背包，提著一籃子水果走到護士站前，整理資料的女護士抬起頭掃了眼陸禦，問:“有事嗎?”

　　“勞煩問一下，220室住的可是肖美娟?”

　　“是，你是家屬?”護士沒抬頭，隨意問了句。

　　晃了晃手中的水果籃，陸禦笑道:“我是肖阿姨兒子宋歡的朋友，特意來看看她。”

　　護士沉默了幾秒，抬起頭。

　　“聽220床的家屬經常抱怨，他兒子自殺了是嘛?”

　　護士表情有些冷漠:“好好陪陪肖阿姨，她狀態並不好，我也希望你們不要拿生命開玩笑。”

　　聽到這句話，陸禦能感受到兜裡的光碟散發出了陣陣寒意，像是在焦急地回應著什麽。

　　陸禦的手指輕輕搭在光碟上，對著護士點點頭。

　　“好，多謝了，方不方便問一下，肖阿姨現在具體的情況是?”

　　護士翻動著手裡的資料，解釋道:“高血壓接近第三期，腦出血腎衰竭，除此之外，患者還有輕微的阿爾茲海默病，最近記憶力越來越差，恐怕情況也會越來越嚴重。”

　　“這兩類都是典型的慢性病，難治，對患者本身也是一種折磨。”

　　“我明白了，多謝護士關照。”陸禦安撫著衣兜內躁動的光碟，拐過護士台朝病房走去。

　　過道的高度很低，白牆和灰藍色的門單調而壓抑，在這片半封閉的空間裡，消毒水的氣味在四周彌漫，滑輪推動時的吱嘎聲斷斷續續。

　　走到220室，陸禦停了下來，敲了敲門。

　　屋內傳來腳步聲，淺藍色的木門很快被打開，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她氣色發白，沒有化妝，頭髮也亂糟糟的。

　　女人轉了轉眼珠，看向陸禦:“你是誰?”

　　“我是宋歡的朋友，宋歡的事我也感到很抱歉，現在肖阿姨也重病在床，我就想過來看看，陪陪肖阿姨。”陸禦溫聲和氣解釋著。

　　聽到這句話，女人的表情瞬息發生了改變，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松弛的眼角輕微顫了顫。

　　“你是宋歡的朋友?”

　　她下意識問出了聲，轉瞬又愣住了，往後看了眼，似乎是覺得剛剛聲音有些太大，於是拉著陸禦走出病房，順手又將病房門關上。

　　女人靠在牆壁上，凌亂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發白的臉。

　　“當初宋歡自殺的時候，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話?”

　　“他說他對不起你們，也很自責，很愧疚。”

　　女人沒有動容，她下意識搓了搓肩膀，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感覺過道裡有些冷。

　　等她再次抬頭時，發現眼前男人的表情很奇怪。

　　“怎麽了?”女人看了眼陸禦，又往自己身側看了看，似乎是不理解為什麽剛剛陸禦會突然看向自己身邊。

　　“沒什麽。”

　　陸禦鳳眼微彎，用中指扶了下鏡框，眼底余光不經意瞥過女人的額頭。

　　此時此刻，女人的身側正站著宋歡，他半透明的身體往女人身側靠了靠，頭部下彎，在女人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陸禦嘴唇動了動，補充道:

　　“宋歡死前還說過，他對不起你，他希望你今後能好好活著，而且我也答應過宋歡，要是將來有些閑錢了，一定盡我所能幫你們一把。”

　　“還有就是，他真的很愛你……只是，他也很愧疚，沒能給你最好的。”

　　她似乎感受到額頭有一陣涼意，伸出手摸了摸額頭。

　　抬手時，女人的雙臂穿過宋歡的身體，就像是穿過了平常的空氣一樣。

　　“天氣轉涼了。”

　　女人看了眼過道盡頭的窗戶，抿了抿嘴唇:“我也有錯，我看過他的遺言，我不該逼他，也不應該一直攀比什麽……”

　　女人打開房門，轉身時淡淡補充了一句:“宋歡的死，我也是凶手之一。”

　　陸禦沒說話，他看到宋歡握住了女人的手，回頭時看了眼陸禦，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謝謝這兩個字。

　　這間病房原本是雙人間，但隔壁病床的患者前剛剛不久出院，所以整個202室只有肖美娟一個病患。

　　陸禦走過去時，肖美娟仍舊低頭看著什麽。

　　那是一張全家福，她滿是褶皺的手指在全家福上面輕輕滑過，嘴裡念念有詞。

　　她盯著照片看了好一陣，忽然轉身看向四周，接著顫抖著雙手打開抽屜，熟練地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手掌心大的本子。

　　陸禦站在病床邊，低頭看了眼本子裡的內容。

　　上面寫著不同人的名字，有宋歡的名字，也有其他人的名字。

　　肖美娟像是初中生背課文一樣，看上一眼筆記本上的名字，默念兩遍，又合住本子繼續回憶。

　　她反反覆複了好幾次，似乎始終記不清楚。

　　陸禦等了三四分鍾，老人用力捏了捏手裡的筆記本，忽然懵懵懂懂地抬起頭，一雙渾濁的眼球迷茫地看向四周。

　　“我……我叫什麽名字……”

　　“阿姨，你叫肖美娟。”陸禦半蹲下身，盡量讓自己與對方平視。

　　“肖……肖什麽?”

　　“肖美娟。”陸禦不嫌麻煩繼續解釋著。

　　頓了片刻，他從衣兜裡掏出光碟，將光碟遞到肖美娟的手裡，解釋道:“阿姨，這是您兒子宋歡之前經常用到的光碟，你摸摸看，能不能想起點兒什麽?”

　　肖美娟的手搭在了冰冷的光碟上，淡淡的白光順著光碟飄入肖美娟的雙眼。

　　她的眼睛轉了轉，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就坐在床頭。

　　微胖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張口說道:“媽，我回來了。”

　　肖美娟愣了幾秒，悶聲哼了一句:“宋，宋歡?”

　　宋歡虛無的手穿過了肖美娟的臉，肖美娟感覺臉頰有些冰冷，他摸了摸發冷的面皮，也好像是握住了宋歡的手。

　　“宋歡……宋歡……”

　　肖美娟面無表情的臉上多出了笑意，她轉身，看著陸禦。

　　“我看到了，宋歡回來了，我記起我兒子的名字，他叫宋歡，叫宋歡！”肖美娟握住了陸禦的手，笑得臉上的褶皺都像湖水的波紋一般蕩漾起來。

　　“多好的名字，我兒子叫宋歡！”

　　“是啊。”陸禦感覺老人的手像是粗糙的樹皮一樣，這讓他想起了家裡的母親。

　　“肖阿姨，我今天多陪您聊聊吧，以後我也會常來的。”

　　肖美娟像個孩子一樣直點頭。

　　繼續聊了幾句，有宋歡詭魂和李月的撫慰下，老人的思緒漸漸正常起來，健忘的毛病也有所改善。

　　最重要的是，她臉上重新掛起了笑容。

　　宋歡的妻子拉著陸禦走到門口，她看了眼喜笑顏開的肖美娟，又看了眼陸禦，有些疑惑:“你跟她說了什麽?媽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沒什麽特別的，我會一點心理學。”陸禦沒有過多解釋。

　　他回憶起光碟內的詭物，既然三隻詭物都寄存在一個光碟內部，應該有些聯系才是。

　　想了想，陸禦看向女人:“你認不認識一個死在沙灘上的女人?她很年輕長相甜美，死因是中毒。”

　　女人搖搖頭:“不認識。”

　　“我明白了，謝謝你。”

　　相顧無言，兩人繼續坐在病床前陪著肖美娟。

　　一個小時後，下午三點四十分，陸禦的手機鈴聲響起。

　　陸禦起身，順手解鎖屏幕，來電顯示是任龍任隊，調成靜音，陸禦看向二人:“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話音剛落，他轉身快步離開病房。

　　陸禦走到樓下的一處隱蔽角落才停下來，電話已經掛機，他打開手機屏幕，重新撥號打了過去。

　　“喂，任隊找我是什麽事?”

　　“陸禦，有件事我必須得給你說清楚。”

　　任龍語氣嚴肅:“我們接到了新的消息，今年有四名失蹤者和36街有關，兩男兩女，這兩名死者之間並沒有聯系，分別是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失蹤的，初步判斷是隨機殺人。”

　　“我記得你提供過線索，36街每年殺四個人，一季一人，兩男兩女，是嗎?”

　　“確實是這樣，當初我同事出了事，我也是意外從張建口中逼問出來的，至於真假無法判斷。”陸禦回憶起了在電梯內跪地求饒的張建。

　　“暫時就這些線索，關於這邊的曹鑒，我們一直都在盯著，一旦有情況我會立刻聯系你。”

　　“多謝任隊。 ”

　　掛斷電話，陸禦靠在牆上靜靜看著前方過道，他看了十幾秒，從兜裡掏出一根煙點燃，火星在走廊裡閃了閃，他放進嘴裡吸了一口。

　　心裡還是不踏實。

　　就像有一根尖銳的刺扎進了手指裡，沒流多少血、也沒有多疼，但就是難受。

　　36街每年殺四人，兩男兩女，明明人數已經夠了，他們卻又殺了吳落甜。

　　“什麽原因?”

　　陸禦自言自語，看著眼前刺鼻的白煙嫋嫋漸漸散去。

　　他試圖撥開雲霧理清思路，但明明已經看清的大概輪廓，還是差一點。

　　“按理來說這件事有三種可能性，其一、要麽當初提供線索的人在說謊;其二、36街今年情況有變，出了點意外;第三種，也是最有可能的——

　　36街從一開始的目標對象就是我自己，而不是吳落甜！按照吳落甜、計同附中和這次的幻境來看，36街的目標一直都很明確，就是試探我，試探我的能力和底牌?”

　　陸禦掐滅了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

　　“他們試探我，到底是什麽意思?拉攏、另有所圖、還是說欲殺其人先要知己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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