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上。
南洋公司駐澳門總管張敬泉看著遠處的海鼇塔。
他就是水師留守的實際指揮官,雖然他並不是水師的,但因為俞谘皋和李旦的聯盟,這時候水師和南洋公司實際上早就成了利益共同體。
南洋公司的這些大佬們,隨時可以調動水師甚至指揮戰艦作戰。
畢竟在海上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等朝廷命令,而南洋公司背後就是朝廷,南洋公司的意志,就是朝廷大佬們的意志。
內閣首輔,吏部尚書,戶部尚書等等,統統都是公司股東,甚至包括皇帝陛下都是公司第一大股東,雖然這個第一大股東其實並沒什麽用,畢竟其他股東絕大多數都是福建世家大族,另外還有一部分廣東的。這種情況下南洋公司要做什麽就肯定會得到朝廷支持,而朝廷支持的方式就是派出水師,所以對於水師來說何必那麽麻煩。
直接聽南洋公司的就行。
這時候的南洋公司也已經很有東印度公司的模樣。
總號設在泉州,不過那只是個開會的地方,真正有權力的是各地的掌櫃們。
這些掌櫃不僅僅在大明,大明以外也有的是,比如馬尼拉,北大年,會安統統都設有掌櫃。
而廣東就五個掌櫃。
潮州,澳門,廣州,另外還有瓊州和廉州。
但這些掌櫃之上還有個總管負責整個區域的貿易,比如澳門總管就實際上主管整個廣東業務。
這些總管,掌櫃,全都是福建人。
尤其是總管,全都是漳泉系的,實際上也是原本各地的海商首領。
比如張敬泉這個澳門總管,之前其實就是在倭國長崎的,但現在北方貿易被江浙海商搶佔,倭國的閩南海商都混不下去只能回來。
而他和歐華宇是結拜兄弟,後者是李旦的副手,而李旦以大總管統領整個南洋公司,他本人對公司議事會負責,公司議事會在泉州,由這些大股東派人在那裡坐鎮,重大事務他們商議。只要議事會做出決定,那麽這個公司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對南洋藩國發動戰爭,因為李旦還是南洋宣慰使,而且以後南洋公司大總管都會兼著朝廷的南洋宣慰使。
可以在南洋發動戰爭,可以在南洋開礦,可以販奴,而南洋藩國必須給他們貿易特權。
總之越來越像東印度公司。
相當霸道。
實際上這一切也不是這幾年建立的,李旦就是把原本的閩南海商整合起來而已。
他利用朝廷的授權和武力支持,將從閩粵到南洋的所有主要海商,全部納入到南洋公司,然後給這些海商首領封掌櫃或總管。
比如巴達維亞的黃鳴崗,北大年的李錦……
這個是荷蘭人的好朋友,原本歷史上就是他和另外幾個閩南海商,引荷蘭人佔據澎湖,意圖借助荷蘭人獲得貿易上的優勢,被南居益武力驅逐後,荷蘭人又轉而佔據某島。
不過這個公司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商號,更像是一個聯盟而已,也不存在內部的財務審計,甚至沒有真正的財務制度,各地掌櫃總管都是利用這個身份自己做生意,但無論他們怎麽做生意,都必須服從總號劃分的區域,也必須接受貨源范圍,不能越過總號拿貨,不能越過總號銷售……
當然,他們本來也無法越過。
畢竟這時候的東方海上貿易,其實都是以大明為核心的。
總號控制大明就行,想從別的地方拿貨也沒有,這樣總號就可以收到足夠的利潤分給股東。
如果違抗總號……
那就等著總號去滅門吧。
但作為對等的好處,總號也會為他們提供保護,保護他們在南洋愛幹啥幹啥。
哪怕他們去把人家的國王滅門,總號也會給他們兜著,需要的時候總號會調動其他各處武裝商船去幫忙,甚至必要時候連水師都會調動,這一點通過上次對馬尼拉的聯合征討,已經在南洋建立起威嚴。
當然,總號是閩粵的世家大族控制的。
畢竟這些世家大族才是真正控制兩省工商業的。
這些掌櫃總管在海外愛怎麽橫行,都是建立在貿易主導權的基礎上,而貿易主導權說白了就是從大明的進貨權還有在大明的銷售權,但這兩條都是在這些世家大族控制下,他們某種意義上說就是這些世家大族伸向海外的手。其實過去也是這樣的,李旦在馬尼拉說了算是靠什麽,還不是泉州李家這個龐大的宗族,只不過過去沒有整合起來而已。
現在整合起來了。
所以在對付皇帝這件事上,南洋公司也只能充當打手。
畢竟他們後面真正的主子就是這些世家大族。
“總管,岸上有人喊咱們!”
頭頂桅杆上觀察的水兵喊道。
張敬泉迅速將目光轉向他所指,然後舉起望遠鏡……
“快,是李閣老!”
他說道。
“不對,李閣老像是在提醒咱們!”
他身旁的艦長舉著望遠鏡說道。
這個稱呼還是紅巾軍最早使用,不過目前各方都這樣學。
張敬泉舉著望遠鏡看著岸上騎著馬的李廷機,後者在數百名商團護衛下,而且裡面還有好幾個紅袍青袍,雖然距離遠看不清模樣,但這副架勢一看就明白是在跑路,而李閣老的手在指向西邊,似乎在提醒他上遊有什麽事。
他疑惑的將望遠鏡轉向上遊。
“哪來這麽多船?”
觀察哨驚叫著。
而就在同時,其他戰艦上同樣的驚叫聲響起。
他這次總共帶著十二艘鬥艦,這是水師留守的,另外還有三十艘滿載著士兵的武裝商船,這些是他在澳門征用的,實際上此前他就坐鎮虎門,雖然沒想過會出這種事情,但特殊時期他還是要在虎門坐鎮。畢竟要確保水師不會出問題,尤其是那些底層水兵,不會出現倒戈的,水師基本上都知道這件事,那些水兵雖然都是福建人,但是……
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啊!
更何況虎門的要塞守衛也就是那些陸勇還是廣東人。
而此刻這些戰艦上水兵們,乘坐戰艦的陸勇全跑出來,包括後面的武裝商船上,很快甲板上就全是人。
他們都在用驚愕的目光看著上遊。
在上遊的珠江上,伴隨著逐漸清晰的鼓聲,一艘五彩斑斕的龍舟最先出現在他們的視野。
而龍舟上鼓手奮力敲擊著大鼓。
隆隆鼓聲中順流直下的龍舟恍如飛行般平滑的迎頭而來。
所有槳手奮力劃槳。
在這艘龍舟後面,是更多的龍舟,它們恍如龍舟競賽般,在寬闊的珠江上順流直下,而在龍舟後面緊接著出現的是更多民船,使用風帆的海船,近海貿易的蜈蚣船,淺水的平底烏艚。甚至很快就連那些民間的小舢板,渡船,漁船,最誇張的是還有濠畔街的畫舫,總之所有亂七八糟,一切能夠漂浮的載人船隻全都出現在他們前方。
以這些龍舟為前鋒,它們在珠江上組成了仿佛遮蔽一切的浮動陸地,然後直接撞向了他們。
“靠岸,快靠岸,他們瘋了嗎?”
艦長驚叫著。
他的鬥艦其實就是護衛艦級別,雖然不怕這些亂七八糟,但問題是也不能就這麽撞上啊。
“開炮,快開炮!”
岸邊一個很微弱的聲音傳來。
艦長愕然看著那裡,一名青袍官正在用閩南話喊著。
張敬泉也看著那裡。
這時候那些龍舟已經到了,在龍舟前方赫然是一面大旗,旗幟上是用毛筆匆忙寫出的護國討逆,迎駕鋤奸。
他瞬間清醒。
“開炮,攔住他們!”
他毫不猶豫的喊道。
但那些士兵面面相覷……
“總管,這都是本地百姓,咱們開炮以後就沒法在這裡待了。”
艦長小心翼翼的說道。
張敬泉也猶豫了。
“總管,咱們終究是要做生意的,不能乾這種事,那些大老爺們怎麽著是他們的事,咱們就是個奉命行事,可奉命行事也得有個度,咱們都是海上謀生,真要是做這種喪良心的事,以後媽祖也不保佑了。”
艦長低聲說道。
而就在同時,最先到達的龍舟直接靠上了旁邊的一艘鬥艦,那上面的青壯紛紛扔出鉤子,開始向上攀爬,幾個福建水兵還想拿槍嚇唬,但就在同時一名青壯用粵語喊了一聲。甲板上還不知所措的一個陸勇立刻罵了一句,緊接著舉槍推開那些福建水兵,那名青壯隨即爬上甲板,後面更多青壯爬上,那些陸勇也紛紛舉槍威脅那些水兵。
後者本來也沒準備真動手,一看這樣也罵罵咧咧的退到,一旁任由那些青壯登船。
而此時那些民船蜂擁而至,瞬間遮蔽了這些戰艦周圍水面,還有更多順流直下衝向後面戰艦和武裝商船,那些青壯仿佛指環王裡的亡靈軍團般,一個個蜂擁而上佔據這些戰艦和商船。
包括張敬泉的這艘。
岸邊那青袍官還在催促他們開火。
張敬泉看了看他,再看看無一開火的手下,終究還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而就在同時,幾個青壯也爬上了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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