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傍晚。
浦東蕃坊。
二十六艘巨型克拉克船停靠岸邊,因為沒有能容納它們的碼頭,只能放下小艇然後運輸人員登陸。
這些船太大了。
最大四艘載重甚至超過八百噸……
純粹的貨船。
雖然也有一定武裝,但火力僅僅相當於炮艦級別。
實際上這時候歐洲殖民者在東方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戰列艦。
哪怕後來鄭成功與荷蘭人交戰時候,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主力艦,也是改裝後的歸國船,也就是這種薄皮大餡的大型武裝商船,它們真正的用途是滿載貨物從亞洲駛往歐洲,所以最重要的是載貨量,但在東亞貿易是更輕型,速度更快而且火力也不弱的快船……
這片區域的中短途貿易速度最重要。
所以葡萄牙人也在澳門發展出老閘船這種專門的中短途貿易船。
不過這一批葡萄牙商船都是大型。
載重最小也得五百噸,因為它們船上運輸的是人。
三千七百名在果阿招募的新兵,雖然路上死了不少,但活著到這裡的也有三千三百名。
這個死亡率不算高。
畢竟一艘載重幾百噸的船上,要攜帶部分香料,本身的船員,長途航行的物資,再加上一百多新兵,甚至還帶了部分馬匹,擁擠在一起航行一個多月,絕大多數航程還都是在熱帶。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不順利遇上風向不對,海上暴風雨之類,說不定幾個月也是有的……
這點死亡率很低了。
這年頭從歐洲到大明,一路上怎麽還不死個一兩成。
但這依然不能阻擋他們奔向這裡的熱情,現在到東方天堂故事,已經從果阿向外傳開,那些阿三們無不做著天堂的美夢,無不幻想擠上這些運輸船,從此跨越萬裡海洋,到達大明開始他們的美好生活。三千多人真不值一提,敞開了招募就是三萬也很容易,葡萄牙人也願意做這個生意,本來他們就沒多少貨物能到大明賺錢。
過去他們的操作是在大明收購黃金,然後把黃金拿到倭國出售,大明花五兩銀子買黃金,到倭國能賣七八兩。
然後差價他們賺了,拿到澳門用於采購貨物運回歐洲。
但這兩年他們被浙江水師禁止了,因為他們的盟友南洋公司戰敗,他們自己也打不過浙江水師,所以這個生意斷了,所以賣阿三成了最重要生意,賣阿三賺的錢可以用來在大明采購,然後再運回去賺更多錢。
尤其是現在他們已經開始往這裡賣馬。
這個更值錢。
但問題是他們的運輸能力趕不上,這些已經是他們能調動的最大型商船了。
當然,現在這種情況不是因為這些船太大,上海碼頭連戰列艦都能停靠,何況是吃水還沒戰列艦深的它們。
而是它們被禁止停靠西岸的上海碼頭。
“司鐸,他們為何不準我們停靠對岸?”
帶隊而來的軍官雷戈疑惑地看著對岸。
那裡才是真正的港口。
但他們卻被禁止在上海碼頭停靠,所以現在只能在蕃坊登陸,好在終於到達傳說中的天堂,這些家夥精神都不錯。他們之前已經到過澳門,甚至還到廣州得到皇帝陛下召見,雷戈因為出身小貴族,還被皇帝陛下封為總兵,不過葡萄牙的小貴族那就是真小了。
事實上這支船隊現在很多人都被封官,皇帝陛下對這些遠道而來的蕃兵非常重視,甚至給了他們不少賞賜。
比如雷戈身上就穿著一件禦賜飛魚服。
這身衣服甚至讓他生出一種仿佛已經成為大明貴族的感覺,幻想著自己能和那些騎士小說的主角一樣,這個龐大帝國的皇帝陛下而戰,然後建功立業,再以大明貴族身份回到家鄉……
衣錦榮歸啊!
“出了些事情,你們來的時機不對,不過也並非無可挽回,畢竟你們現在是大明皇帝陛下的軍隊。”
他身旁的范禮安看著對岸說道。
那裡一艘渡船正在駛來,船上站著帶領蕃兵而來的官員陳惇臨,另外還有傳教士龍華民,他們倆是負責去上海交涉的,陳惇臨是廣州朝廷的兵部侍郎,因為這支蕃兵被皇帝編為官軍,所以陳惇臨以兵部侍郎帶領,算是皇帝陛下派來增援蘇松。范禮安只知道蘇州之變,松江鄉賢會已經拒絕再接受蘇松議事會命令,也就是不會參與對楊豐的抵抗,所以他們的到來真不是時候,上海兵備道章憲文拒絕他們停靠上海城下。
所以他們才在浦東蕃坊停靠。
而陳惇臨帶著龍華民一起,進城去和章憲文交涉,他倆其實同科,一個三甲一個二甲。
“侍郎大人,情況如何?”
范禮安上前問道。
陳惇臨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雷戈……
“雷總兵,上海城只有三千民團,另外兩千海關巡邏隊,你們有沒有把握突襲佔領上海?”
他說道。
龍華民趕緊翻譯。
雷戈只能聽懂很少一部分漢語。
“大人,我們還需要所有船員一同行動。”
他說道。
“拿下上海,城內貨物都送給他們。”
陳惇臨毫不猶豫地說道。
“那就應該足夠了。”
雷戈笑著說道。
陳惇臨的目光轉向范禮安。
“范兄,蘇州陷落,蘇州起兵之忠義全軍覆沒,楊豐到了蘇州,已經向上海下令,說蕃兵是泰西國王,印度國王之陰謀,派來搞鵲巢鳩佔入侵大明,要求各地發現蕃兵立刻逮捕送應天,有拒捕者格殺勿論。章公覲要咱們明日天亮前必須離開浦東,否則他就只能出兵了,此時他還可以用兵馬未調齊解釋,明日咱們再不走他只能進攻。
我們必須在今夜拿下上海,否則他們的援軍就會趕到。”
他說道。
“侍郎大人,這簡直莫名其妙,什麽是泰西國王?還有印度國王是誰?那裡有無數國家,鵲巢鳩佔更是無稽之談,一定是有什麽誤會,不過我們是和平的傳教士,不會參與任何戰爭。至於雷戈將軍是大明皇帝陛下的總兵,他部下也是大明皇帝的軍隊,而您是代表大明皇帝率領他們的,他們必須服從您的命令,您要他們做什麽是您的權力。”
范禮安一臉莊嚴的說道。
陳惇臨笑了。
“你越來越像我們了!”
他笑著說道。
范禮安微微一笑……
他們不會卷入,他們留在這裡是皇帝同意的,而且楊豐也沒說過要驅逐他們。
緊接著陳惇臨轉身看著對面上海城……
“公覲兄,對不住了!”
他說道。
三個時辰後。
新涇。
排槳船在月光下順流直下。
依舊是全身鎧甲的楊大帥,拄著青龍偃月刀端坐船頭。
“我如今才明白,那這所向無敵一半是能打,一半是能裝啊!”
方孟式一身盛裝,端坐在他旁邊吹著夜風說道。
兩人此刻形象儼然一對神王神後,事實上在他們後面綿延數十裡的吳淞江上超過十萬大軍眼中,他倆也的確就是這個身份,甚至此刻正在經過的岸邊,還有深夜迎候在那裡向他們行禮的鄉民。月光下的楊豐一身鎧甲,反射月光,明晃晃猶如明燈,而月光下的方孟式因為堆了太多寶石,同樣閃閃發光,為了她這身衣服,楊大帥可是光各種寶石就用了幾十斤。
藍寶石,紅寶石,綠寶石,鑽石,珍珠……
都快趕上寶石鎧甲了。
主要是他抄了蘇州最大的珠寶商,後者是某些特殊人士之一,庫存的珠寶全被楊豐搜羅過來,然後給了他的側妃,而此時周圍河面薄霧籠罩,頭頂鯨油燈籠映照出現代電燈的感覺……
鯨油很早就有,廣東徐聞給皇帝的貢品就包括鯨油。
從朱元璋時候就進貢鯨油了。
這種環境中,這些寶石反射的各種光彩,真的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流光溢彩般儼然天女下凡。
“什麽叫裝,這是形象包裝!”
楊豐說道。
他倆說話聲音不大,後面還是不斷敲響的戰鼓,所以不用擔心被後面的士兵們聽見。
“那還不是裝嗎?”
方孟式說道。
“那你就說你喜歡不喜歡這種感覺吧!”
楊豐說道。
“當然喜歡!”
方孟式嫣然一笑。
誰不喜歡寶石啊,話說因為身上寶石實在太多,此刻她被反光映照,真的有種聖潔感覺。
“可惜人太多,要是沒有別人……”
楊大帥憂鬱了一下。
在方孟式無語的目光中, 他抬起頭看著遠方,然後月光下的天邊,暗紅色一閃……
“那是上海吧?”
他說道。
方孟式隨即向那裡望去。
而此時同樣的暗紅色再次一閃,緊接著不斷閃現,照的天邊始終明暗不定。
“對,是上海城!”
她說道。
“全速前進!”
楊豐回頭喝道。
身後的戰鼓節奏驟然加快,那些劃槳的槳手立刻加快速度,同樣急促的鼓聲在吳淞江上向後傳遞,後面綿延數十裡的一艘艘運兵船上,那些槳手全都加快了速度,十萬大軍向著上海城全速前進,而就在此時隱約如天邊悶雷般的聲音,也終於傳到這裡,天邊的紅色也越來越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