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祖屋就不大,為了避嫌,徐先生自然不好在居住在那裡。現在真是落到了山窮水盡,衣食無方的地步了。倪財主聽說了這件事之後,顧念往日情誼,便把倪財主接到了自己家,每日裡一日三餐,好言好語寬慰著。
如此三個月後,徐先生終於說了:“倪兄,小弟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倪財主回道:“賢弟有何事但請開口,愚兄能做到的盡量做到。”
徐先生搖頭道:“今日倒不是說的我自身之事。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生老病死。雖倪兄正當盛年,可終究也有那一天。你這辛苦打拚的家業,若無子嗣繼承,也未免為一大憾事。”
倪財主歎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賢弟說的,我又何嘗不想。但這些年來,妾也納了,尋醫也尋了,求神拜佛什麽都做了,還是這樣,愚兄能有什麽法子?”
徐先生沉吟片刻之後說道:“小弟我這些年在外,一無長進,不過倒是學了些風水之術。前日你我二日散步,當時你指著給我看了你家祖墳。那塊地是不錯,就是有一點,旺財不旺人。”
倪財主忙問:“旺財不旺人?”
徐先生答道:“是,那塊地,不旺人丁。依小弟之見,若是覓個風水寶地,再選個良辰吉日,將祖墳搬遷,或許倪兄就後繼有望了。”
倪財主大喜,當即拿出銀錢相謝。
徐先生也不推辭。第二天起,就和倪財主兩人四處尋找吉地。這樣連著找了一個月,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
而徐先生原本身體就不好,加上最近每日裡跛著腳出去為倪財主家找墓地奔波勞累,這一日一回來便病倒了。
這下把倪財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徐先生的病床團團轉,並找來名醫給他治療。
徐先生歎道:“想我徐某一生少小離家老大回,最終一無所成。未能給父母盡孝送終,自己更是孑然一身。若不是我那小弟走前還能遺腹於弟媳,我徐家也便就此斷子絕孫了。於是提前給自己覓得一墓地,但願能照料於那孩子。”
倪財主也跟著歎道:“兄弟,你就別想那麽多了,好好養病。”
徐先生繼續說道:“倪兄,多謝你能收留於我。不過小弟自己知道,我已是油盡燈枯,堅持不了多久了。我想好了,我現在這樣,也再也不能陪你去找好地方了。不如,乾脆那塊地就給了你吧。”
倪財主說道:“賢弟,那怎麽行?那是你為你們徐家的,我不能要。”
徐先生慘笑道:“對那些後人來說,祖上積德也不過是庇佑。最關鍵還是在自己。所謂生恩不如養恩,我這萬萬沒想到,到了臨走這時,竟是你這少年知交相送。徐家已經有後,你還沒有。這風水一說,陰德最重。你一世行善積德,應有個美滿結局。更何況,我徐家潦倒至此,恐怕我那弟媳也沒有能力置下那塊地。此事倪兄便不要再推脫了。”
倪財主再三相勸,徐先生還是堅持己見。加上確實太想要個兒子了,到最後倪財主才說道:“既然賢弟盛情難卻,愚兄便領了。不過今日我有一句話說到前面,你們徐家那孩子,無論男女,倪某都視如己出。將來兩家若是一兒一女,便是結為親家。若是同性便結為異性兄弟,倪家之財產分一半與之。”
徐先生也不多說,便拖著病體,帶著倪財主去看自己選好的那處墓地。
雖然不懂風水,但一看到那塊地,倪財主便感覺是個好地方。
徐先生笑著給他解釋了那塊地的風水,並說道:“這塊地不僅僅是旺人,更是旺文。子順後代若是從文,必事半功倍。”
聽到這話,倪財主更是大喜過望。兩人便回倪財主家去。經過倪家後院一片竹林時,已是入夜時分。不知哪裡來了一陣風,頓時飛沙走石,吹得人眼都睜不開。徐先生突然臉色變得煞白,立即緊緊地閉上雙眼,雙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倪財主急忙驚慌地問道:“賢弟,你怎麽了?”
風沙小了下來。徐先生依舊閉緊雙眼說道:“天天出去找好地方,想不到最好的地方竟是在眼皮底下。若不是剛才那陣風,我還不能知道。”
倪財主欣喜異常,若是這是一塊好地,兩家的事都解決了,豈不是兩全其美?於是急切地說道:“賢弟,那你趕緊看看啊。”
徐先生臉色煞白:“我不敢看,更不敢說。”
倪財主訝異地問道:“這又是為何?”
徐先生苦笑道:“倪兄,你可知我這條腿是如何瘸的?”
因為怕觸及到好友的傷心事,所以之前既然徐先生沒說,倪財主也便沒有問過。現在既然主動提起,也便但聽無妨了。
徐先生說道:“那時我也才二十歲,剛剛從師不久,實在是年少輕狂。有一次,我和師傅堪得一處墳墓,那可真是塊寶地啊。師傅說他一生都沒堪得如此好地點,不出三世,墓主後人必是稱相拜將。不知深淺的我一時興起,便故意跳上墳頭踩了一腳,與其路上即跌斷了那條腿,便落下了終身殘疾。”
倪財主雖然心裡想著有沒有這麽邪門啊,但嘴上還是勸道:“算了,都是以前的事,過去便過去了。”
徐先生指著竹林說道:“是,那事是過去了。但是這事卻就在眼前。這塊地,應該比當年那塊地還要尊貴十倍百倍。按說本人堪輿一生,見到這種寶地,如何不想看一看?但若是要堪得清楚,必須開天眼。我若看了,便得雙目失明;若是說了,便得爛掉舌根。按說我已是將死之人,這些也無所謂。只是若是泄了天機,必不得好死。身上的肉一塊塊脫落,須躺在床上哀嚎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斷氣。”
說實話,盡管徐先生說得這麽玄乎,倪財主心裡多少有些半信半疑。但既然他這麽說了,也不便勉強,於是牽著他準備回去。
已經快走過竹林了,徐先生停住腳步說道:“不行不行,我還是忍不住。天下風水之士,何其之多?一輩子能有福分看到這樣地方的鳳毛麟角。與其不看的話抱憾終生,不如慘死!”
說完便開了天眼,朝那塊地細細看去!
一炷香時間後,徐先生跪倒在地,不斷磕頭。
倪財主轉身看去,徐先生雙目中滲出兩行血淚,當場就此瞎了!倪財主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徐先生仍在磕頭:“窺天子龍興之地,賤民萬死莫贖!”
說到這裡,臉色大變,一隻手掐著自己喉嚨,咿咿呀呀地再也說不出話來。片刻後一陣咳嗽,從口中吐出一物。倪財主定睛看去,竟然也真如徐先生適才所說,舌頭齊跟爛掉,從此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想到他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天子龍興之地”,不由嚇得雙腿一軟,癱坐到地下。半晌後,才驚魂未定地背起徐先生,逃命一般地離開此地。說來也怪,兩人從回去不久,倪財主的大夫人便有了身孕。
之後的事也正如徐先生所言,他本人在床上受盡痛苦,足足躺了四十九天才斷氣。徐先生斷氣之前,用手指一個一個字地在倪財主手心裡寫著字。首先告訴倪財主,他既已知曉天機,從那天起,命不過三月。也就是說,自己死之後十幾天,倪財主便也要去閻王哪裡報道了。
除了墓地之事決不可與任何人說之外, 另外交代了幾件事。之後果然如徐先生所說,倪財主也大病不起,一命嗚呼。臨死前,按照徐先生的交代留下了遺言。
一、不準哭,不發喪,不帶孝。大夫人須全身裡面全黑色衣服,穿足十二月。
二、不得用棺木,在後院砍下九九八十一根竹子,編成竹棺。裝上倪財主的屍身,埋在從大院到正廳的走道正中。
三、家裡的黑狗會蹲在屋頂,黃雞會從窗外跳進廳堂,不許去趕走。
四、所有房屋門窗都蒙上黑布。
五、院子四角和堂屋中會鑽過來有五條小蛇,不得傷害。
盡管心中不解,但倪財主死後,家人還是按照他的遺言照做了。按照風俗,頭七之時都要給死人燒紙錢,倪家自然也不例外。由於倪財主就埋在前院,頭七的晚上,大夫人與二夫人就在家裡燒紙了。想到倪財主英年早逝,兩位夫人不由得相對而泣。
看著冷冷清清的堂屋,二夫人不禁抱怨道:“也不知道老爺是怎麽了,定下這些奇怪的東西。想想老爺一輩子樂善好施,現在人走了,卻這麽淒涼。”
大夫人答道:“沒辦法,這都是老爺交代的,你也聽到了啊。”
二夫人看著大夫人的肚子:“其他人就都不說了,但是咱們姑子和你本家哥哥都不說一聲的話,以後小少爺出生了,怕是姑爹舅爺不來,被人指脊梁骨啊。”
在本地風俗中,姑爹和舅爺是最大的親戚。一般家裡擺酒請客,是要坐上席的。大夫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但還是猶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