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到了現場,蕭紅妝才發現,陵泰郡已然深陷水深火熱。
目之所及,滿是瘡痍。
焦黑的大地和殘破的屍體遍地都是,燒焦的糊味伴隨著屍臭源源不斷地衝擊著鼻腔,眼前彷如人間煉獄。
小女孩蕭音奴看到這種人間慘劇,更是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即便人小鬼大、冰雪聰明,但是這種視覺和嗅覺上的衝擊,對於她來說還是為時尚早。
便是蕭山這麽一個未來的梟雄,此刻也是滿臉蒼白。
在真正成長起來之前,他們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
反倒是蕭紅妝眼神凝重地走過廢墟,視線看向更遠處一些村落上空的黑煙時,她的眼中滿是熾烈的殺意。
“回去調我的觀音衛來!”
……
第三天。
遊走在整個陵泰郡中的武者們見識到了幾乎整個陵泰郡被入侵後的模樣。
然而……他們碰到的霧海人,卻仿佛越來越多。
他們兩天裡的偷襲中,也擊殺了近乎上百人。
但總共也不過幾百人的江湖武者隊伍,也不過才分出了像白季所在的這種小隊十幾支。
一兩千人的損失,對於那些霧海人來說似乎完全不痛不癢。
相反他們在活動時,所遇到的霧海人反倒是越加多了起來,反而需要他們自己都要小心起來了。
畢竟,那些霧海人的天生實力強悍。
普通的成年個體都有著至少武境三重的身體素質,更別說在他們之中,還有那些更加強悍的個體。
只要稍加訓練,整個種族都是恐怖的戰爭機器。
而如今,這個恐怖的戰爭機器正在源源不絕的湧入大楚的土地。
沒有人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大楚不知道,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靠著對於中原人的仇恨,最開始的人拉起了隊伍,建立起了國家。
而現在,所有聽到消息的霧海人,正在從廣袤的霧海土地上,向著大楚匯聚。
陵泰郡最後的城市麟州城下,一杆圖騰周邊,一群霧海人正用霧海的語言激烈地爭論著什麽。
“大木,該收手了,事情再發展下去,所有族人都要被牽扯進來。”
站在中間的男人身高體壯,渾身肌肉像是鐵塊般虯結,小臂甚至都有著那些煉體的中原人大腿粗細。
此刻只是雙眼泛紅地看著說話的族人。
“收手?為什麽要收手,這不就是我們要的麽?”
男人說著,仰天大笑。
“我要殺!殺掉所有中原人!”
“你明知道我們殺不了所有的中原人的!我們只是要獨立,要生活。你忘了我們的初衷了麽?”
“初衷?”
男人略帶瘋狂的眼睛看向了說話的同族。
“那是你們的初衷,可不是我的初衷!我就是要殺!把這些中原人全部殺個乾乾淨淨!”
“大木!”
再次聽到喊自己名字的聲音,男人猛然喝道。
“閉嘴!要麽就一起乾!要麽就滾回去!滾回去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
說著,男人冷哼了一聲,擠開人群走了出去。
“如果你們只是要和我說這些,那就不用再說了。今晚,攻城!這個地方已經阻攔我們太久的時間了!”
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圍在圖騰柱旁的一群人彼此沉默地對視了片刻。
“大木已經瘋了。”
“親眼看到父母死在眼前,死在中原人的手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瘋了。是仇恨讓他堅持到現在的。”
“可是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他會把我們帶入到死亡的深淵。”
“我們已經展現過力量了,
現在該是我們撤退的時候了。”人群中一個一直閉著眼睛,個頭顯得沒有那般龐大的男人這時睜開了眼睛,沉聲說道。
“不……撤退還早。大木有一點沒錯,還不夠!中原人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只有讓他們害怕,我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讓他去打吧,把中原人打怕了,我們再回家。”
……
密林之中,這是白季一行人暫時的藏身之處。
除了四個躺在地上的弟兄,其他人都圍坐在一起,愁眉苦臉。
霧海人越來越多,原本穿插偷襲的他們現在,簡直像是深入了敵國領土的孤軍。
完全陷入了霧海人的包圍。
而在兩日裡來的戰鬥中,也不乏有些實力不濟或者運氣不佳的武者,被霧海人打傷。
現在躺在身邊的四個還算是運氣好的了,那些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的武者們,才是更加的倒霉。
一片沉默中,忽而有人說道。
“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霧海人的動作有些奇怪啊?”
聽聞,頓時就有其他武者應聲道。
“你也發現了?我怎麽感覺,他們好像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聚集?”
“東邊?”
“東邊是哪裡?”
“麟州城!”
頓時有人跳了起來。
“他們準備攻城了!”
“前兩天聽說麟州城裡面剩下的可是陵泰郡最後的百姓了!起碼幾萬人!”
說話間,每個人的眼前都出現了屍山血雨。
這兩天的所見所聞,似乎就預示著那座最後的堅城的命運。
“不行!我們得去救他們!”
“誰輕功好的,去通知一下其他的弟兄們,我們不能看著一整座城的人死。”
誰都不懷疑這些霧海人真的又能把一座城市攻下來的能力。
他們體力仿佛無窮,身體又壯地像是天然的盾牌。
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個個還都悍不畏死,一遇到中原人就像是打了興奮劑,嗷嗷地往前衝。
一旦他們下了決心,那麽世界上幾乎沒有他們辦不成的事情。
當然,或許他們會付出極為恐怖的代價。
但是,沒有一個中原人覺得霧海人的命能夠與他們相比。
哪怕十個霧海人堆死一個中原人,這都難以讓人接受。
更別說,一旦城破,這個比例只會反過來……甚至更多。
正在這時,林中忽而傳來了些許風聲。
“誰!”
“誰!”
立時就有耳朵尖的武者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是一個身形單薄的中原人,頓時松了口氣。
“你是……飛沙門的弟子?”
這群武者裡面似乎還有認識來人的。
“嗯。”
來人點了點頭。
“我師父讓我等散開,尋找分散的各路兄台。”
“什麽事?”
“我們察覺到了那些霧海人要聚集所有的人手攻打陵泰郡最後一座城,一旦被他們得手,城裡至少三四萬的百姓,都將難以幸免。”
顯然,並非只有這裡的武者察覺到了這個變化,其他的武者也並非傻子。
……
有了個輕功相當不錯的武者當做斥候,一行人向著麟州城靠過去的路上,竟然沒有碰到多少霧海人。
他們現在可沒有心思再襲殺那些小規模的霧海人,隻想快快趕到麟州城邊,看看自己能不能為城裡的百姓做些什麽。
不過小半天的時間,這些都有修為在身的武者,就已經聚集在了麟州城外的密林之中。
白季等人到時,已經有了不少的武者都提前到了。
不過相較於之前大家分別時,還是少了一小半,也不知道是還在趕來的路上,還是永遠留在了陵泰郡的土地上。
然而即便是到了這裡的人,一個個的臉色也依舊不太好看。
之前那些所謂的一宮兩盟三閣四派五門的大佬們,此刻都聚在一起商量著什麽。
這裡都是中原人,也沒什麽好避諱的,於是白季不引人注意地靠近,默默的聽著。
“這幾天我們幾個也試過,就算是以我們的身後,強行去衝陣也討不了多少好處。”
說話的是個宗師,鐵頭給白季說過。
“這兩天來他們圍而不攻,好像就是在製造一些簡易的攻城器具。”
“他們人越來越多,我估計明日一早他們就會攻城。”
“也說不定是今晚,那些霧海奴似乎並不怕黑。”
這一點倒是沒錯。
霧海人的世界沒有太多人造光源,為了生存他們的眼睛早就進化地能夠在黑夜中比正常中原人看得遠、看得清。
“天快黑了,那我們得抓緊行動。我們殺進城裡,幫他們守城吧!”
“你覺得能殺的進去?”
“就是!他們在城裡還能稍借地利,我們從外面往裡面衝不是純粹找死?”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道我們聚集過來,就是看著這一城的人被屠個乾淨的?”
白季在一邊聽了半響,忽而有些小聲地說道。
“或者……幫他們一起逃呢?”
“這也不是不行……哎,是哪位兄弟所說?”
白季對著身邊的鐵頭輕輕搖搖頭,站起來走了過來。
迎著那些大楚人的目光,白季抱了抱拳。
“鄉野村夫,一時口胡罷了。”
暗中,看著站了出來的白季,蕭紅妝的副官方大偉眼神有些好奇。
“是那位農夫啊……”
“那人確實有些異想天開。”
蕭紅妝在一邊點了點頭。
場上的那些大派人士中,也不乏有一些奇思妙想之人。
“不過這位俠士說的其實也並非沒有幾分道理,咱們沒必要非得守住這座城市,放棄城市也未嘗不可。”
“放棄?放棄了之後那些普通百姓能跑的過那些虎狼一樣的霧海人?”
“不跑難道陪著整座城市一起送葬?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說得好聽,你覺得這一路上得死多少人?”
“有些時候,壯士斷腕也未必不是一個選擇……”
議論一時僵持了下來。
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意味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做法。
然而白季和鐵頭、朱砂已經悄然離開。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靠在一棵樹下的蕭紅妝眨了眨眼睛。
“跟上去看看。”
被那些人拿出去討論了以後,她才發現了一個事實……
或許,放棄城市真的是如今的他們唯一的選擇。
這個選擇或許殘酷,或許令人痛心,但可能真的是唯一的一條出路。
在王朝北部的大軍調回之前,這座城市顯而易見地肯定會失守。
與其坐視一整個城市的人全部死掉,還不如趁著大家還有些力量的時候,能送多少人跑出去就送多少人。
這並非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但似乎是目前最好的一個了,即便聽起來同樣的血腥。
這是理智麽?
一開始就意識到了這個最終聽起來有些冷血的方案。
還是只是單純的一個想法?
蕭紅妝摸不準這個農人的想法。
畢竟,只是一個農人罷了。
但是想跟上去看看,沒準能夠發現更多的思路。
她的觀音衛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只需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再多一點點的時間。
……
摸向麟州城的路上,鐵頭輕聲對著身邊的白季問道。
“終於看不下去了?”
白季老實承認。
“有點。”
“他們可是大楚人。”
“但也都是人……況且我也不僅僅是為了他們。”
鐵頭呵呵一笑。
“我之前就看出來了,你不僅僅救那些大楚人,也救那些霧海人。怎麽,認識?”
“有些緣分, 但不是眼前的這些人。”
“愛屋及烏?”
“也不算吧……”
說話的時候,白季想起了那天自己帶著司星辰和佘紅淚去到礦山的時候,那個老人是如此的唏噓。
“只是一位老人的夢想罷了。”
鐵頭忽而停下腳步,看著白季。
“想要做到什麽程度?”
“什麽程度啊?”
白季歎了口氣,看著遠方宛如一片紫色大地的麟洲城外。
“雙方罷手言和的程度吧……”
鐵頭搖搖頭說道:“這可不容易啊。”
“世界上哪有容易的事情啊……”
“那好吧,我陪你。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麽程度。”
“那就謝謝前輩了。”
“不用謝~”
鐵頭擺擺手,語氣輕松。
“要不是認識了你,我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膽子這麽大的人。你準備去做的事情,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我感覺認識了你以後,我起碼年輕了幾十歲。”
白季也是笑著說道。
“那你還得謝謝我了~”
“嗯……等回到大夏,我倒要打聽打聽你究竟是誰。”
白季有些無奈。
“我不是說了麽,一個鑄劍山莊的少莊主而已。”
“除了這個呢?”
“嗯?”
“比如做了些什麽?在江湖上有什麽名聲……這些。”
“這……”
“你看,你小子不肯說。你不肯說我自己問去。”
白季眼睛下撇著笑了笑,沒有回話。
那些事他自己怎麽好說麽?
那不成了吹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