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隊伍中,走出一片武者。
腳步聲整齊劃一,顯示著乾脆利落。
信心,就是由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打磨出來的。
判斷,勝利,正反饋。
這是一個完美的閉環。
有此等信心的他們,自覺戰無不勝。
有在不遠處牽著馬而來的城內守卒,將一匹匹馬送到了那些上前一步的武者身邊。
“上馬!”
目光掃過那些上了馬後,安靜地看著自己的武者,白季朗聲說道。
“他們大楚人欺負了我們的兄弟,入侵了我們的家園,現在,打不過了,他們就要跑!合理麽?”
微微一個停頓,白季聲音落下。
“不合理!他們要打!我們就陪他們打個夠!犯我大夏疆土者,雖遠必誅!”
“現在,隨我追擊!”
“是!”
……
蛇無頭不行。
但凡是大規模的行動,就沒有不需要任何組織就能夠自發完成的。
就是逃跑,也得有章法。
若是真的亂哄哄一堆四散逃開,那可就是真的潰逃了。
被敵軍追在後面亂殺,再正常不過。
這樣的軍隊,與流民無異。
而想要合理的撤離,戰略性的撤退,首先需要的,就是重整旗鼓。
重新整隊,確定指揮中心,合理地排列隊形,是最重要的事情。
從戰陣中撤離時,大楚人們為了撤離那恐怖的絞肉機,已然沒有什麽陣型可言。
一窩蜂地向著帥旗而去時,就顯得亂糟糟的。
再如何精銳的士兵,在無人指揮時,也難以發揮出群體和秩序的力量。
頂多就是在三五抱團時,他們比尋常人更多幾分小規模的戰鬥力而已。
白季要做的,就是打爛他們的指揮中心。
讓他們從頭到尾,都難以重新整隊。
讓他們就以這樣潰敗的姿態,被尾隨在後的他一一吃掉,步步蠶食。
雖然只有約莫四百多人能夠騎乘戰馬追擊,但是這四百多人,就是這些逃亡的七千大楚人的催命符!
迅速逼近之後,白季看到帥旗所在,一聲令下,一眾騎馬的山莊武者散開,擺開靈活變換的陣型。
白季的所有麾下,甚至包括司星辰帶來的那些安陽郡府兵,此刻都在追擊。
畢竟沒有大規模的武力壓迫,那些大楚人也不會倉惶跑路。
必要的壓力,是不給他們安穩重整隊形的表面原因。
而只有騎上戰馬,靈活度極高的騎兵,才是那把刺入心臟的尖刀。
面對追擊,經驗豐富的樊權當然會試圖整合部下,組織有效的反擊,以方便更加從容的離開。
然而白季盯上的,也就是他所在的本部。
剛剛試圖集結部下的樊權,頓時遭受了如同雷霆般的打擊。
一片騎馬的白袍身影中,一個使用重劍的年輕人一馬當先,揮舞著重劍如同天神下凡。
落入人群中後,恐怖的大劍主宰戰場。
面前難有一合之敵。
所向披靡,像個戰神。
看著白季帶著部下追近,為首的白季更是一騎當千,樊權當即也顧不得重新整理部下,撥馬便走。
“殺!”
一片混亂之中,白季盯著樊權在部將的掩送中離開,卻也不去強追。
對面不願意隊形散亂亂跑一氣,他同樣也不喜歡。
徹底散開的一群虎狼之兵,從他個人方面來說,追殺起來更為麻煩。
於是像是被那些拚死阻攔的樊權部下給攔住了一般,白季陷身於人群之中,左右砍殺,一時之間竟然無法追上。
樊權身邊,蕭紅妝一邊策馬急奔,一邊回過頭看著那個追擊在最先的身影,眼神中閃過些許複雜的情緒,她還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狼狽過。
這個仇,她記下了!
然而這並非結束。
樊權絕望的發現,似乎只要每次自己有重整隊伍的想法,那個年輕人便會精準抓住他的意圖,並且極為迅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片衝殺之下,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核心部下,便再度分散,只能迫不得已再度奔逃。
樊權發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打過像這樣的仗。
一直被人追擊,像是一條落水狗一般狼狽。
然而偏偏,他沒辦法找到任何反擊的機會。
反擊首先需要力量,然而在他的命令都無法傳遞給全軍的時候,反擊也就無從談起。
歸根到底,總是對方能夠在每次他想要重整軍伍的時候,適逢其會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叢林……
小河……
平原……
沙地……
午飯……
休息……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
那些白袍人似乎不知疲倦,並且緊緊的盯住他的本部。
不論是他想要重整旗鼓,還是稍作休息,對方就會如同附骨之疽般,悄然出現。
那個手持重劍的俊朗年輕人,就是如今這些逃亡之中所有大楚人心中的噩夢。
每次他的出現,都會帶來一陣腥風血雨。
其間,樊權甚至利用一次意外集結到大幾百人的兵力做了一個陷阱,畢竟就算是大楚人的基層將官之中,也不乏一些有見識有能力之人。
然而卻依舊被對方一波殺穿。
兩天下來,丟盔棄甲,身心俱疲。
沒有喘息的機會,沒有思考的時間。
只有順從本能的逃跑,似乎無盡的逃跑……
一路的所留下的屍體血跡,更是勾勒出一條他們的逃亡之路。
時至現在,樊權當然知道對方的大軍早已不再追殺。
一直追在自己身後的,只有那區區不過幾百騎的白袍人。
不僅僅是他知道,西蠻軍從上到下的每一個將士都知道。
可是,他們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沒有指揮中心固然是一個原因,而更大的原因卻在於——
連番的追殺之中,即便是這些凶殘如虎狼般的大楚西蠻軍將士,如今也是被嚇破了膽。
他們看不見反抗的效果,也看不見勝利的希望。
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逃跑成功,就是勝利。
在這一戰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想到局面會變成如今的這幅模樣。
便是戰死沙場、血染黃沙,也總好過如今像條喪家之犬般徹底崩潰。
“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正靠在一棵樹邊稍作休息的樊權忽然意識到了那個少年人的意圖, 他看著自己身邊那個此刻已經不再光鮮明媚的女子,沉聲說道。
蕭紅妝原本高傲的神采飛揚,也變成了一臉的死寂麻木。
這場精心策劃的追殺,打破了她所有對於戰爭的幻想。
不過同樣的身心俱疲下,樊權卻始終保持冷靜,未曾亂了方寸。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意識並確定了一點——
那個少年人本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追上自己,奪走自己的性命,但他一直都沒有這麽做。
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部下用生命為自己拖延了時間。
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自己的部下難以抵擋住那個如同殺神一般的男人,而能夠讓自己一直活命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只有一個——
對方需要的就是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