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寒]

滅盡龍的趾爪懸浮在半空沒有落下，筋疲力竭的白金也停止了掙扎，他們的注意力，慢慢的離開對方，逐漸轉到身後的紅岩石壁下，孤高的身影上。

肌肉緊繃的聲音，骨骼活動的聲音，還有形同野獸般低沉的鼻息，搖曳著手臂暈開腳下的沙土，從肩膀處耷拉下來的鐵鏈，冰冷而連綿，仿佛就在自己面前。

河田，站起來了。

[他還不醒人事，卻散發出陣陣殺意]

“你看啊……村道！他回來了！”

遠處的戈壁上，兩個手持望遠鏡的身影目不轉睛的盯著這裡，年輕人眼角劃下一道熱淚，微微上揚的嘴角忍不住顫抖著，面露喜悅。

“是啊，長老……”

“雷鳴沙海的獄主河田，回來了！”

……

“我不會輸。”

“戰士永不認輸。”

[這股氣勢是怎麽回事?從最開始的聲音判斷，河田的身體已經被破壞了他怎麽還能站的起來……將死之人，不可能會有這種氣勢]

滅盡龍放開腳下的白金，對它而言，強者具有優先死亡的價值，河田也許能在自己的堙滅中存活下來，但無論他爬起來幾次，都贏不了……

火花在滅盡龍的嘴邊炸響，鐵鏈纏繞過滅盡龍的犄角，垂直向下的一次打擊瞬間擊碎了滅盡龍頭頂的棘刺。

[好快！]

[他瞬間改變間距！]

衝擊力道變重了，河田的肩膀應該已經完全粉碎了才對，這股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這些都不重要！！

滅盡龍彈開鎖鏈的鞭擊，一拳砸中河田的身體，鐵鏈顫動著飄向半空，隨著向上揚起的一陣沙浪，河田被用力砸進地面。

然而令怪物猝不及防的是，河田居然在被擊中的同時抓緊了自己的手臂，使得施力點與受力點之間沒有了距離，並以此減緩傷害。河田沒有放松自己的手臂，他死死拽住怪物的趾爪，渾身的血管就像是要炸開一般在河田的皮膚下雕刻出宛如惡鬼一般的花紋。

[他在笑……]

白金看到，河田的牙齒畢露在血紅的嘴唇外，那誇張的幅度就像是在嘲笑面前的怪物一般既狂妄又放肆。

[他怎麽笑得出來……]

河田突然甩出鐵鏈，雖然滅盡龍及時躲開，卻因為側面棘刺的緣故被河田抓住了死角，他利用滅盡龍的手臂當做踏板，將棘刺用作支點快速奔向滅盡龍的面門。

一道玄月在滅盡龍的下顎處掄出一大片鮮血，它的傷口沒有愈合，河田的打擊奏效了！

[上步挑斬]

這是斬斧基礎的狩獵技之一。

河田緊接著向下做出姿勢反轉，僅僅只有一秒的間隙，強大的打擊力道伴隨著揉成一團的鐵鏈猛砸滅盡龍的上顎。

滅盡龍的上齒頓時扎進下唇的牙齦，鮮血從怪物的口中噴湧而出。

“他在反轉的同時！繃緊自己的肌肉！”

白金看到了，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河田的確在揮舞鐵鏈之前繃緊了自己的手臂肌肉，並利用腕部力量將鐵鏈猛甩出去。

這與大劍流中的蓄力斬非常相似，繼太刀流之後，河田相繼使出斬斧和大劍兩派截然不同的狩獵技巧，這是巧合嗎?

“你看到了嗎?莫爾。”

“看得很清楚，那股力量的來源絕對是鬼人藥。”

河田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變紅，由於沙漠溫度過高，河田體內的熱量無法通過汗液完全蒸發，因此承受了不少的負擔，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夠活動自如，種種跡象都表明河田爆發性的運動能來源於和奧鑫與莫爾相同的機制——鬼人藥。

“這就奇怪了，他並沒有服用鬼人藥。”

“也許他學習過雙刀流的奧義，獨立鬼人化對他而言應該不難。”

“或許吧……”

“但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河田的手臂向後扭曲，滅盡龍直接撼動地面造成裂隙，斷裂的地表衝過河田的腳底，刹那間將他震飛到空中。

[我……看得見]

滅盡龍的身影在河田的眼中變成慢動作，在他布滿血絲的瞳孔中，滅盡龍逐漸被一片黑暗所吞噬，直到他的眼白化作深淵，眼仁化作深淵中唯一的腥紅，滅盡龍的移動、呼吸節奏，乃至軌跡變化，都被河田一一看穿。

[它的速度……我看得見……]

伴隨著野獸般的咆哮，河田突然從浮空狀態下衝刺到滅盡龍的頭頂，由於間距的瞬間改變，滅盡龍的拳頭直接擦過河田的臉頰，將他的一隻耳朵撕成了肉渣，而無情的鐵鏈也在同時纏住了滅盡龍的脖子。

鮮血順著河田的臉頰往下淌，將他的辦張臉都染成腥紅色，這個出血量，絕對傷到了神經，然而河田卻沒有絲毫想要停手的意思。

[腦膜中動脈]

隱藏於人耳廓前段，置於太陽穴下方的重要神經。

在白金的視線中，河田的傷勢已經不能用嚴重來形容了，他早該成為一具屍體。貫穿耳膜的傷口，不但損壞了上齶動脈和翼外肌，恐怕就連舌神經和副神經也不能幸免。河田的半張臉已經廢掉了，再加上之前的傷勢，他的血液流失速度比肉眼看到的還要快。

“族長的秘密就在於……鐵鏈。”

老人折斷自己的拐杖，從斷口中取出一根細長的針。

“沒有人可以擊敗他，亦沒有怪物能使其屈服。”

鬼人藥劑——能夠在短時間內使得沒有接受過雙刀流特訓的獵人獲得超出自身范疇的力量，是一種加速血液循環和體內新陳代謝，以高強度的壓力換取運動能的特殊藥劑。

這種藥劑的原料采取於鬼人種子，在遙遠的結雲村，人們通常將其作為動物激素使用，或者作為藥材用於治療敗血症。但是，當時河田注意到，鬼人藥劑所存在的弊端與諸多限制，會使得很多獵人適得其反。

服用鬼人藥劑的確能夠短時間內提升身體素質，但如果在面對實力遠超自己的獵物的時候使用，這種行為根本就是自殺。

[短時間不會起到太大的作用，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延長鬼人藥的時間?]

這個想法困擾了河田很長一段時間，終於，在他回到沙漠的第一個秋田，河田找到了辦法。

[注射]

河田將怪力種子的萃取液提取至鐵鏈的倒刺上，每根鐵鏈隻塗抹一小部分，每當河田繃緊肌肉的時候，倒刺就會插進河田的皮膚，讓萃取液通過筋肉進入血管，並與血液融合。

這種小劑量的注射方式是不會立刻生效的，就算打在怪物身上，這點萃取液也不會對怪物龐大的軀體產生作用。但對於河田而言，這就足夠了。

反覆多次的注射，使得萃取液不斷通過河田的肘正中靜脈、頭靜脈以及貴要靜脈等流入血管，慢慢的滲透進入肝髒、腹主動脈、腎上腺並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從而導致荷爾蒙失調以及腦內麻藥的不正常分泌。

這種改變是潛移默化的，就連河田自己都感覺不到，他的腎正在分解，腦部額葉與枕葉自然老化，包括屏狀核也會逐漸變成一具空殼，普通人絕對無法承受。

但是河田天生感覺遲鈍，加上痛覺的缺失，使得河田的身體已經能夠經得起排山倒海的力量。

他就是利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無時無刻處於亢奮狀態，這也是河田通常不會感覺到疲憊，甚至很少睡覺的真正原因。

不過萬事萬物總有代價。

滅盡龍掙脫開鎖鏈，它的脖頸被剜開了一道傷口，但並不深，不會流很多血，河田立刻轉移攻勢，將左手的鐵鏈甩向滅盡龍的傷口，卻被怪物搶先一步摁倒在地上，灼烈的黑色風暴伴隨著炮彈一般的拳風將河田的整副身體壓垮在沙地裡。

河田的胸口突然向上彈了一下，隨即一聲悶響從他身體裡傳來，一口鮮血隨即從喉管湧入口腔，又生生憋了回去。

“他不能呼吸了！”

血液嗆住了河田的呼吸道。

那是肺部氣阻爆炸的聲音！

一般來說，人體最多只能使用三成的體能，人體的所有構造，包括內髒、關節、肌肉，全部都是按照這一標準所設計的。後天的鍛煉能夠塑造強大的，卻無法練就強大的內髒，大腦不斷限制人類的體能，以防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損傷，而河田突破此極限的代價就是，內髒開始四分五裂。

鬼人藥根據使用人的替能不同，產生效果的時間與強度也不一樣，河田自己無法察覺，但他在拚盡全力的同時，也將自己帶入了死亡的深淵。

“白金，你有沒有發現……”

“滅盡龍依次擊敗那些身居高位的獵人，在經歷了這麽多場戰鬥之後，現在又因為未知的原因負了重傷，可就算它失去了自愈能力，光是它的身體體能，就把你和河田壓得死死的……”

“就你們現在的狀況而言，它根本不用使出全力。”

“噗！”

河田扣住自己的舌根，用力按壓胸膛將積血吐出嘴外，然而滅盡龍卻在這時候加大了力道，巨大的壓迫感在河田的每一個關節處震撼著，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快要散架了。

怪物奮力一爪鏟起地面的沙土，河田混在其中，胸膛被鋒利的趾爪撕開三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隨即飛到了遠處的沙地上。

[好沉……]

[我的身體……好沉……]

滅盡龍黑沉的影子蓋住了河田的視線，一雙深紫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著倒地不起的河田，那雙眼睛仿佛在讚賞，在猜疑，又或許帶著憤怒，已經無所謂了，河田再也擠不出一絲力氣反抗。

[我為了族人，回到了沙漠……]

[我原本以為，我是最強的……但現在看來，我真是個既閉塞又狂妄的混蛋……]

[在我平乏無味的人生中，出現了一位天使……]

[白金……]

[如果我早一點認識你……我會帶你回到沙漠，我會讓你看看，被那些好吃懶做的蠢豬稱作地獄的黃沙，也能開出繁華……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族人……我的家人……]

“河田！！！”

一束衝天的火光突然從地底下竄出，熱浪衝擊滅盡龍的下巴，居然直接將超過三百噸的滅盡龍頂上了天。

“什麽情況！”

成紅蓮狀的岩漿從地底深處湧出地表，剛剛出現的大斷層僅在一瞬間就被淹沒。白金射出勾爪將河田拉向自己，然後扛起河田沒命般的往後逃跑。

“這裡！！”

老人和村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趕到了空地。

“走這邊！！”

村道抱起老人開始帶領著白金從岩層的縫隙中脫身，這些岩石原本吸收了地熱與太陽光的熱量變得滾燙，現在加上岩漿的快速蔓延，更是如同烤爐一般，稍微觸碰到就會被燙出道疤。

但是獵人已經無路可選了。

“喂喂喂！這可不太妙啊奧鑫！我們呆在這裡恐怕會死的吧！”

“的確……”

奧鑫最後看了一眼從地縫與岩漿中鑽出的龐大身影，扭頭向著大漠深處走去。

“暫時先撤吧……”

滅盡龍調整姿態翱翔至半空，然而不出一秒，一對巨大的犄角突然扎進自己的腹部，痛苦的嘶吼聲響徹天際，滅盡龍頓時滾落岩漿。

巨大的趾爪一掌拍碎了滅盡龍的頭顱，它翻身用力將尾巴甩在岩漿下巨大的黑色身體上，然而根本不起作用。如海嘯一般的熔岩瞬間吞沒了滅盡龍的下半身，任憑它掙扎、翻滾、放出棘刺，岩漿中的身影仍然沒有後退半步。

“那他媽是個什麽東西！！”

怪物從岩漿中騰越而起，轉眼便將滅盡龍壓倒在身下，它的頭部、翅膀、腳步與尾巴都帶有濃厚的藏青色，頭頂犄角與角龍頗為相似，卻分為三股，左角稍小，在根部分叉為三根。

白金捂著自己的肩下段，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三叉神經好痛……他將河田放下，然後迅速拍下兩頭怪物纏鬥的場景，接著立刻扛起河田繼續逃命。

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他只知道在自己回頭拍下照片的那一瞬間，將會成為自己這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