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麽呢！”

　　門外，穿著老式工裝，一身文工團風格打扮的老頭，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老院長，您怎麽來了?”

　　眼瞅著老頭進來，牛主任條件反射就想把馬聽戲趕緊支走。

　　“我問你，剛才是怎麽回事?”老院長顯然不好糊弄。

　　“我們……這些其實都是誤會啊院長。”

　　馬聽戲這個人，平時在工作上比較高傲，多少有些理想主義，這和他父親對他從小的教育有關。

　　但這不代表他是個蠢貨。

　　反正把這個牛主任得罪了，對方還揚言要他滾蛋，那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把《貴妃醉酒》和《三滴血》的劇本遞上去。

　　相比於那前怕狼後怕虎的牛主任。

　　他覺得已經退休的老院長，應該不會懼怕那些所謂的流言蜚語。

　　“不是誤會，我有話要說，院長！”

　　攥著手裡的U盤，馬聽戲著急忙慌地開口道:“我們不是舉辦了全國戲曲劇本創意大賽嗎?在投遞名單裡，我發現了兩個特別經典的劇本，可是牛主任死活就是不同意往上遞！”

　　“哦，優秀劇本?拿過來我看看?”

　　“那就勞煩您移步跟我去辦公室，我那邊有打印版本。”

　　話說做這事其實有風險，萬一領導不喜歡他這麽做，那可就完蛋了。

　　而且，從官場理論上來說。

　　他這麽做叫越級申報。

　　但一來老院長早就退休了。

　　所以從嚴格意義上，這不算越級，另外，如果沒有這幾個好劇本，這古都戲劇研究院，說不定也就那麽半死不活的活著了。

　　那幾個馬上就退休的領導，或許這個時候不想折騰，想著平穩。

　　可身為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他不想把一輩子，都放在這種沒有任何發展前途的地方。

　　很多時候人就是這麽現實。

　　喜歡的東西要是不能當飯吃，最終也只能拋掉。

　　眼看著老院長跟馬聽戲出去了。

　　牛主任氣的眼睛發紅。

　　好一會等喘勻了氣，他這才把手機掏了出來，給他的頂頭上司把這消息發了過去。

　　看起來很是破舊的辦公室內。

　　老式的打印機哢嚓哢嚓的，聽的人直想抓牆。

　　等把《貴妃醉酒》和《三滴血》打印出來後，馬聽戲就第一時間給領導遞了過去。

　　這會兒他用腳後跟想都能知道，那姓牛的肯定跟領導去打小報告了。

　　眼下他只有把眼前的領導伺候好，才有可能保住他的研究員身份。

　　厚厚的一遝紙遞了過去，馬聽戲把字體貼心地調大了幾號，為了方便領導觀看。

　　緊跟著又很是殷勤的給領導泡了杯茉莉花茶。

　　“行了，別忙活了！只要本子好，我這老頭子豁出這張老臉，也會把你留下的，放心！”

　　老院長也算是看盡人世繁華，這會兒一針見血，可算是讓馬聽戲把心放到了肚子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老教授越發沉浸在了這兩個故事當中。

　　通過觀察，馬聽戲能很明顯的看到老教授的情緒隨著這兩個故事的改變而不斷變化。

　　直到昆曲版的貴妃醉酒被老教授看完，馬聽戲明顯發現，老教授的眼睛裡在閃著光。

　　緊跟著接下來的三滴血。

　　那更是讓老教授的眼皮直跳，心裡大呼過癮的同時，忍不住開口說:“好啊，真是個好劇本……”

　　老頭看的出神，

雖然水平很強，兩個劇本隻用了一個多小時。　　但人畢竟老了，身體素質壓根就跟不上，這剛站起來吧，就覺得兩腿發軟，有種要癱坐下去的衝動！

　　“哎院長，您沒事吧?”

　　馬聽戲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了他。

　　還不等老教授這邊回神，門外這會兒，就又響起了敲門聲。

　　剛因為沉浸在整個作品當中沒聽到。

　　眼下老教授已經聽到，自然直接開口把人叫了進來。

　　進來的中年人是古都戲劇研究院的現任院長，姓梁，梁院長。

　　國字臉，穿著一身黑西裝。

　　“老師，您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您來的話叫人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去接您啊……”

　　“少來了！”

　　老頭臉上露出不屑之色，說:“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月上過幾次班?來了幾次，都是什麽時候走的?”

　　梁院長:“我……”

　　“你這個表率工作起的好啊。”老頭說著反話，滿臉冷笑:“怪不得咱們古都戲劇研究院這麽些年來，不僅沒出過幾個好劇本，就連正而八經的人才也沒出現幾個！”

　　“這要都是你們這幫混吃等死的酒囊飯袋，那我覺得這個研究院也就沒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老頭話說的很冷。

　　按理來說，他已經退休了。官場上人走茶涼的事很常見。

　　但老院長的身份，可不僅僅只是研究院的前院長。

　　他本身還是國家戲劇委員會的榮譽教授，代理副會長。

　　雖說這一瞬間要把這古都戲劇研究院給撤了，那肯定是在吹牛。

　　但想把他這個小小的梁院長給擼下去，那可是輕松的很啊！

　　更何況他是老院長的弟子，戲曲這一行，傳承很重要，他要是敢做出那種欺師滅祖的事，光是這一行那些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直接把他給閹(淹)了。

　　“對對對您教訓的是，是我的錯。”

　　老院長被馬聽戲扶著。

　　好容易喘了口氣兒才說，“哎，羽生啊，我記得你當年剛來咱們研究所的時候，那也是雄心壯志，滿腔熱血和抱負！

　　怎麽現在就變成這樣了呢?”

　　歲月輪轉，時間流逝，曾經的夢想和追求，似乎早就已經消失在了歲月的隔膜裡。

　　或許只有逐漸變大的啤酒肚和令他逐漸沉迷的權勢，才能解答這一切吧。

　　“行了，我也不說別的。現在給你個機會，是抓住機會，帶罪立功還是萎靡不振等著退休，你自己好好琢磨……”

　　“老師我錯了，我一定改，接下來不管是全國戲劇劇本創意大賽，還是後面的【世界戲劇大賽】，我們都不會缺席的，您放心！”

　　“那我就看你表現了！”

　　老頭說著轉頭看了一眼馬聽戲:“這孩子不錯，是個好苗子，你可得幫我好好培養。

　　還有那兩個劇本，我覺得咱們可以拿出來，不要錢，怕狼後怕虎的！

　　另外，剛才那個姓牛的主任，他不是挺想退休的嘛，滿足他！”

　　“是，您慢走啊，老師。”

　　老教授走了。

　　梁院長的目光才停留在了馬聽戲身上。

　　他倒是真不敢直接翻臉，更何況老師走的時候都叮囑過了，他老人家肯定在背後看著呢。

　　自己這邊，要是真敢給馬聽戲穿小鞋的話，他這烏紗帽，估計就保不住了。

　　“小馬啊，你別害怕，既然老師欣賞你，那咱們就是一家人。”

　　“您抬舉了，院長。”

　　馬聽戲不蠢，趕忙迎了上去，說:“我得給您道歉，我越權了！”

　　“好啦，這些事都過去了。更何況，咱們戲劇研究院如今這種情況，全都是我這個當院長的一手造成的，是我沒有帶領好你們，要說道歉，那也是我給你們道歉。”

　　“您千萬別這麽說，噢對了，這是老院長剛才拍板的兩個劇本，要不您先看一下?”

　　“行，你這邊順便跟他們通知一下，把研究院的人叫回來開會。”

　　“我去叫他們啊?”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好幾個領導這會兒都回家了，我要是去叫……他們不來的話怎麽辦?”

　　“那你就說是我叫的！還有，剛才老師說的話你也聽到了，那姓牛的以後是乾不了了，他的職位，你來頂！”

　　“可我這資歷不夠啊……”

　　“我們研究院要的是有本事的人，光知道混資歷半點能力都沒有，要過來幹什麽啊?看嗎?”梁院長直接發號施令。

　　且不說牛主任被軟處理，直接以退休來論處。

　　就光說馬聽戲坐上了主任的位置後，頓時覺得整個人壓力很大。

　　所以他要迫切的乾出一番成就來。

　　戲劇總院的會議上。

　　梁院長看著馬聽戲說:“小馬，這事兒你怎麽打算的?”

　　迎著兩個副院長，還有幾位領導的目光，坐在末尾的馬聽戲，沉吟片刻才說道:“領導，我覺得這兩部作品，特別經典！我們不應該因為裡面的一些問題，而懼怕可能出現的負面反饋。

　　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遞給上面。

　　當然，如果上級部門領導對此有什麽意見的話，我們再按照他們的意見修改，您覺得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先把這兩個劇本報上去，試試領導的反應?”

　　“對！”

　　“那萬一領導因為這事兒，對我們的印象不好怎麽辦?”

　　“領導，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說句不好聽的，我們戲劇研究院在上級部門領導的心裡，估計早就沒什麽好印象了……”

　　兩人在這裡演雙簧，說白了就是為了讓其他幾個領導同意。

　　“你說得對，那我們統一一下思想，把這兩個劇本遞上去，然後再按照領導的態度修改，如何?還有人有別的意見嗎?”

　　領導都開口了。

　　在場幾個領導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那行，等審稿結束，大夥兒把收到的劇本湊一下，把前三名排出來。”

　　話這兒，他似乎想到了什麽?

　　“我都忘了，這個把劇本寄過來的人是誰?”

　　“是一個筆名叫曲始的人。 ”

　　因為是自己第一個對接的，馬聽戲當然很有印象。

　　“這兩個劇本都是他的?”

　　“對！”

　　“那行，後續你和他商量一下，探探他的底，看他有沒有意願加入咱們京都戲劇研究總院。”

　　“是！”

　　“不過領導，這排名上，兩個作品誰是第一第二啊?”

　　一個作品的排名，從某種程度上就表達了一個機構對於某個作品的態度。

　　而馬聽戲這個時候之所以這麽問。

　　其實也是想探探領導的底。

　　“既然這水都已經趟了，那也就不必在乎大小了，把那《三滴血》列成第一。”

　　“是！”

　　正常來說，戲劇劇本為了能過審，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去規避可能被pass掉的硬性指標。

　　但就是因為卡的時間太長，條條框框太多，很多作品出來之後連靈魂都沒有。

　　所以他們其實都在賭。

　　賭如今的蔚藍上級部門，已經改頭換面，再也不是以前的那種想法了。

　　等到會場上人散的差不多了。

　　梁院長身旁。

　　兩個副院長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開口忍不住說:“老梁啊，這兩個劇本確實不錯，但風險這麽大，你這麽折騰值得嗎?”

　　梁院長笑了，臉上是苦笑夾雜著一種很特殊的神情。

　　他忍不住抽出煙吸了一口。

　　“我啊，還真想折騰折騰，要不然等真的七老八十了，估計就折騰不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