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天空陰暗低沉,殘留的紅霞好似那些浮在豆腐腦上的辣椒,城門口如開閘的水庫般,激流中擠滿了各奔東西的人群。
某間旅店敞著院門,中年老板將一份份信箋遞到主人面前,進進出出的旅人們有的疲憊不堪,有的微醺了雙眼,也有的打算再次就著夜色外出賞月。
晚飯的香氣在這片住宅區內彌散,這家燉了排骨,那家炒著芥蘭,樓上吃著燒麥,樓下吸溜著湯面。
出門消食的老人坐在花壇邊,偶爾經過的情侶們牽著愛犬,精疲力竭的年輕人在夜幕中倦意盡顯,酒足飯飽的約翰則穿戴整齊,踏出家門。
手中的馬燈閃動著昏黃的火光,腰間的酒壺隨著步伐左搖右擺。約翰哼唱著不知名的小曲,身影漸漸向城中的噴泉移動。
擦身而過的人們形形色色,約翰時而能聽到某些人正怨天載道,說道行頭竟然還拉住了約翰的衣角。約翰見狀只能迎合著對方,隨即選擇快速離開。
新茶的清香氣息在星空下彌散,麥酒的濃鬱回甘殘留在齒間,不遠處的爐火通紅一片,似乎隻待那遲遲未到的肉串鋪放整齊,便能輕易製造出滾滾濃煙。
夜色中,約翰與某個陌生人推杯換盞,而更多陌生人也因此而被拉得越來越近。牛油如細雨般墜落而下,最終與火炭碰撞出了滋滋響動;烤魚在錫紙裡抖動不斷,那潔白水嫩的肉身,散發出了縷縷鮮甜。
四周的野貓們伸直了脖頸,一雙雙杏眼死盯著裝烤肉的餐盤;而野狗們則蹲坐在人們面前,如同精挑細選出的親衛副官,但求最終也能嘗嘗肉的滋味。
孩童們對此大感好奇,或是交頭接耳,或是索性將烤肉丟給那些野貓野狗。而約翰對此卻是見怪不怪,或者說只要是在流光城內生活了十年以上的人,都不止一次見過這種場面。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期間有些人互道平安,就此回家休息。有些人卻是剛剛坐下,嬉笑不斷。
約翰待放下一枚金幣之後,也繼續起了晚餐後的散步。這是他在一天當中僅有的休息時間,畢竟身為學者,他要研究的東西太多太多。
夜風帶來了陣陣涼意,草木香氣親吻著鼻尖,泥土的芬芳依舊清淡,呆呆的飛蛾撞擊著燈罩表面。
只不過這幅本該完整的畫卷,卻突然被一聲尖叫徹底粉碎。酒氣熏天的醉漢們睜大了雙眼,無數路人也紛紛駐足旁觀。
那從某條巷子裡突然跑出來的孩童,似乎根本沒瞧見自己身前有人,而約翰更沒料到會有誰如此冒失。但為了不讓孩童被傷到,約翰還是毅然扭了下身體。
然而,約翰卻只是個普通人,因此他的腰扎扎實實的扭傷了,並且整個人還十分狼狽的撞翻了垃圾桶。一時間,那些黏糊糊的殘羹冷炙掛滿全身,半乾不乾的寵物分辨從指縫間擠壓出來。
聞訊趕來的父母蹲在孩童面前,一邊詢問著是否無恙,一邊用惡毒的目光掃視著約翰。那位母親口吐惡言,而站在一旁的父親則始終沉默不語,圍觀的行人也大都“勸誡”著約翰,似乎根本沒打算了解整件事情的起因。
不多時後,父親拽了拽仍然不依不饒的母親,附耳低語。而後,這一家三口便相擁融進了人群,頭都不回。
清冷的月光下,人群因熱鬧結束而四散離去,唯有約翰始終坐在垃圾堆裡,默默忍受著扭傷帶給腰部的“刺激快感”。
於心不忍的某位老者遞來一條毛巾,
路見不平的年輕少女詢問起約翰的傷情。然而約翰卻僅是搖了搖頭,隨即強忍著劇痛,磕磕絆絆的走進了夜色當中。 “若是我能改變些什麽,那今晚的事情絕沒可能發生。希望流光城不要淪為書中的那副模樣,否則大家聚在一起又為了什麽呢。”
回到家中,約翰將自己浸泡在浴缸裡,只不過無論服下多少魔法藥劑,腰部還是隱隱作痛。但相較於腰部帶給自己的煎熬,他能痛惜如今流光城愈發冰冷,再瞧不見自己兒時那種其樂融融的場面。
手肘的擦傷提醒他該盡早休息,膝蓋處的淤青早已烏黑沉澱。或許是撞到了頭的原因,約翰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此時此刻的他,看起來是那麽的不合群,好似一隻桀驁不馴的獵豹,正巡視著自己的地盤。而土撥鼠們卻始終在遠處竊竊私語,羚羊群更是瞪大著雙眼,天空裡的飛鳥盤旋在頭頂,同病相憐的狼蛛爬出了地面。
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童年,保姆把玩具箱推到了自己面前,身邊的夥伴們爭搶不斷,而他卻選擇繼續寫寫練練。沉默寡言成了他的標簽,格格不入令父母擔心,孤芳自賞的性格常常使其鶴立雞群,那份自恃過人的桀驁,也隨著年齡越演越甚。
曾經的他是同學眼中的異類,是導師心裡的小大人。天真無邪的嬉戲打鬧,在他看來是那麽的幼稚;暑假作業的簡單程度,更令其鬱悶心煩。他用購買糖果的銀幣,換回了一本本書籍;他把無憂無慮的夜晚,變為了乏善可陳的自修時段。
轉眼間,只見碘酒棉球表面沾滿了血漬,正如幾年前約翰挺胸抬頭著離開了學院。好似從未來過,但卻又充滿了回憶。
在那段時期,整個流光城都仿佛充斥著青澀的荷爾蒙味道。 然而送給約翰的那些情書背面,卻是寫滿了異族語言,以及數軸曲線。
如火的氣溫蒸發著意志,刺眼的驕陽灼燒了雙眼。半年後,他如願站在了王宮大殿內,人生也迎來了新的篇章。
也正是從那天開始,約翰便打算以自己的方式改變流光城,或者說讓其恢復到原本的模樣。事實也正如他所願,最終他在一聲聲囑托聲裡繼任了城主之位,並且通過幾十年的努力,使流光城得以重獲新生。
那些看起來不合群的人,或許只是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月上枝頭,行將就木的約翰依舊伏案研究著什麽。
當年的那個孩童如今成為了他的執政官,唯有腰傷未曾痊愈。手肘的疤痕早已被摩擦得微不可見,那些野貓野狗的後代卻還是每晚圍聚於噴泉周圍。
“大人,時間不早了,您看是不是明天再研究那些東西。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急於一時。”
親信副官端來一杯熱茶,只不過卻煮得很淡很淡。他可不願城主大人繼續熬夜,畢竟年齡不會騙人。
“也罷,那今晚就到此為止吧。希望派出去的搜索隊能尋到更多古籍,畢竟咱們身處陰影之地內,更本無法向誰尋求幫助。”
約翰聞言將羽毛筆輕輕放好,隨即便在親信副官的攙扶下走向了臥室。可若是布姆或格洛莉婭此刻在場的話,定然會震驚桌面上堆疊的紙張,或者說是那些紙張上勾勒出來的“空間系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