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萬青拿著一罐酒回到衙門，又一陣疼痛傳來。他靠在牆壁上本想等痛感過去再走，痛感卻長久未消。於是他打開蓋子，連喝了兩大口。

　　疼痛似乎有所減輕，萬青正要離開，忽然旁邊有人道:“大中午的，也敢公然酗酒?”

　　萬青扭頭望去，認出那人正是那年同去洛陽裴府送禮的小吏之一。他哼了一聲作為回應。

　　小吏見狀，怒道:“狗東西，老子問你話呢。”同時攔住萬青去路。

　　萬青道:“好狗不擋道，讓開！”言罷就要從小吏身旁擠過去。

　　小吏怒氣更盛，口中罵道:“狗東西，還敢強嘴！走，跟我去見你們長官！”

　　他伸手想抓住萬青，沒有抓著，不過再一反手，抓住了掛酒罐的繩子。他存心使壞，故意有力搖晃。蓋子瞬間被晃開，半罐子酒都灑到了地上。

　　見萬青怒目圓睜，他仍未意識到惹下多大麻煩，還補上一句:“跑呀，你跑呀。”

　　萬青右手一揮，將罐子連同半罐酒摔碎在地。隨即伸右手纏住小吏手臂，稍一用力，便將小吏的一隻胳膊扭在背後。

　　小吏又驚又怒，呼道:“反了，反了！狗東西！還不放開我?”

　　這更激怒了萬青，他噔噔噔幾步，將小吏推至牆邊，抬膝頂住他腰間，再舉起右拳……

　　此時，不遠處一人驚叫道:“打不得！打不得！”

　　萬青聽出是爾賀的聲音，稍一猶豫，爾賀已經衝上來抱住了他的右拳。

　　小吏見有人前來乾預，呼聲更響:“快拉開這狗東西，帶他去見長官。”

　　這話倒提醒了萬青，他道:“要放這個王八蛋可以，先讓蕭主簿過來評理！”

　　其實他們早驚動了旁人，有人飛快去向各位官員報信。

　　萬青趁機低聲道:“二黑，你先到一邊去。”

　　爾賀忙道:“萬哥哥，千萬不能動手。”見萬青點頭，他松開手，退後幾步。

　　等蕭主簿匆匆趕到，萬青余光瞥見陳校尉陰沉著臉站在外圍，卻未靠近。

　　萬青首先道:“蕭主簿，你的手下搶我的酒不成，就砸爛酒罐。你說該怎麽辦?”

　　小吏呼道:“他胡說！是他酗酒，我要帶他見長官，他自己打翻了酒，還反咬一口。”

　　萬青道:“蕭主簿，你看我現在像酗酒的樣子嗎?”

　　蕭主簿經驗老道，道:“萬夥長，你先把人放了，再評理不遲。”

　　萬青大笑數聲，道:“以為我不知道嗎?只要我放了這王八蛋，立刻會百口難辨。”

　　蕭主簿向陳校尉所在處望了一眼，又回頭道:“你這是在威逼脅迫，恕本官無法評理。”

　　萬青冷笑道:“好啊，既然你不願意評理，我隻好自己來。”

　　言罷他猛然出一拳，在眾人的驚呼中，這拳掃落了小吏的帽子，在牆面上砸出一個深坑。

　　蕭主簿已經臉色發青，厲聲道:“萬青！你想沒想過這樣做的後果?”

　　萬青陰森森地道:“我去閻王殿溜達了一圈，小鬼硬給送回來，我有什麽怕的?”

　　旁邊有人對蕭主簿低聲道:“這小子在折衝府一人打十幾個，正在氣頭上……”

　　蕭主簿斥道:“閉嘴！以為我不知道?”他又向陳校尉所在方向望去。

　　萬青見狀，轉過臉喝問小吏:“說！是不是你要搶酒?是不是你砸的酒罐?”

　　小吏兀自嘴硬:“沒有！是你這個狗東西酗酒！是你誣……啊……唔……”

　　原來萬青伸手按住他後腦杓，

把他的臉杵到剛才砸出的深坑裡。　　蕭主簿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放肆！”

　　萬青略松開手，讓小吏緩口氣，同時道:“蕭主簿有所不知，我們當兵的一來嘴笨，二來性子急，能靠拳頭定輸贏的，不想再費心思鬥嘴皮子。所以，這樣評理才對我的胃口。”

　　言罷他又作勢去按小吏的後腦杓，嚇得旁邊幾人同時喊:“使不得！快停下！”

　　蕭主簿知道眼下別無它法，隻好道:“沒錯，是他想搶酒，又砸了酒罐。”

　　萬青道:“可是這王八蛋還沒承認呢。”

　　小吏馬上道:“我承認，我想搶酒，我砸了罐。”

　　萬青這才松開膝蓋，小吏立即連滾帶爬地跑到蕭主簿身旁，哭訴道:“我沒有！我……”

　　原來萬青一步躍至他身前，鐵拳正在眼前擺動，接著問:“你想說什麽?大點聲。”

　　小吏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哪敢回答?

　　最終還是蕭主簿出面解圍道:“他已承認了砸酒罐。萬夥長，該知足了吧?”

　　萬青死死盯住小吏，道:“你承認了?不反悔?”

　　小吏只有拚命點頭。

　　萬青再次在小吏眼前晃動拳頭，冷冰冰地道:“看在你承認的份上，這回先饒了你。不過你個王八蛋聽清楚了，再他娘的敢胡說八道，讓你見識老子有多心狠手辣！”

　　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一直在外層觀望的陳校尉拂袖而去。

　　萬青佯裝不知，對蕭主簿道:“放他走之前，先賠我的酒錢，兩貫。”

　　旁邊一人忍不住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一罐酒哪值兩貫?”

　　萬青冷笑道:“多出來的，算是他花錢買教訓，免得還有人效仿。”

　　蕭主簿揚手止住旁人議論，道:“速去拿兩貫錢給他。”

　　等兩貫錢遞到萬青手上，他才收起拳頭。小吏立即躲到蕭主簿身後。

　　蕭主簿道:“好了，都散了。”言罷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小吏明顯一怔，再回頭瞧向萬青，對方也正盯著他，眼中的寒光令他不寒而栗。他連忙避開眼光，低著頭縮著腰，跟著蕭主簿逃之夭夭。

　　不僅是小吏，其余圍觀者也都不敢迎視萬青咄咄逼人的目光，陸續散去。

　　爾賀長歎一口氣，最後一個離開。

　　萬青明白，以前那個表面對誰都和和氣氣、私下一心練武的萬夥長再也回不來了。

　　當然，也不可能再有萬隊正、萬隊副。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弘農，從此幾乎每天都有人邀請萬青去飲酒，包括親兵、府兵甚至團兵。萬青索性也不推辭，每次都是大醉而歸。

　　連韓伯都看不過去，道:“萬郎，你哪能這樣糟踐自己?看來在衙門住是不行了，老漢親戚那裡有間閑屋，要七拐八繞才能走到，平時租不出去，這會最適合你不過。”

　　萬青口中道:“讓我想想。”心中卻想:幹嘛要搬出去住?顯得我膽小是不是?

　　這天，他醉醺醺地去接骨郎中家，郎中皺眉道:“長官，少喝點酒止痛是可以的，但過量會影響骨縫愈合。別的不講，萬一哪天你醉了不慎摔一跤，又得多受兩三月的罪。”

　　萬青忽然想起河西養傷時說夢話的事，不禁心頭一凜。幸虧自己酒量淺，醉了就趴案睡覺，晚上也是獨住，否則，冬兒和薑家寨的事很可能已經像河西征戰的事一樣盡人皆知。要不，按照韓伯的建議搬出去住?

　　但他還沒進城門，一群團兵將他圍住，領頭的狗娃道:“萬夥長，今兒該俺請了。”

　　此前萬青還一再申明已被撤職，但仿佛所有人都不想改口。次數多了，他也懶得再糾正。

　　萬青根本推辭不了，被狗娃等人半推半拉到西城門附近的酒館。

　　幾碗酒下肚，郎中的叮囑又被拋至九霄雲外。

　　萬青繪聲繪色地講:“……他娘的，要不是那把刀斷了，老子早砍下番將的狗頭！”

　　正當所有人搖頭惋惜之時，一位不知從哪裡鑽出的大漢忽然出現。他頭戴鬥笠， 一拍桌案，喝道:“好你個萬青！老子找你報仇找得好辛苦，還不拿命來?”

　　團兵們被嚇得驚慌失措，連忙就近抄起能用的一切家夥。

　　萬青絲毫未動，反而招手讓團兵坐回原位，口中道:“狗娃，你們坐下，別理這瘋子。”

　　那人見狀，雙手數下連拍桌案，越加凶惡地道:“萬青！還不跪下求饒?”

　　萬青也拍著桌案道:“你他娘的想喝一杯就乖乖坐下，不想喝趕緊給老子滾蛋！”

　　那人立即老實，走到萬青左側。萬青往邊給他挪出個空位，卻不料被他猛抓左臂一把。

　　萬青痛得大喊一聲，立即揮右拳打去，同時罵道:“你他娘的找死啊?牤牛兒。”

　　牤牛兒輕松躲開，笑道:“還真是斷了。不過，換來一掌把裴小官打回洛陽，值！”

　　團兵們看出他二人其實關系親近，紛紛回來落座。狗娃道:“這位英雄是……?”

　　萬青搶先道:“沒聽他說要找我報仇嗎?這廝是去年那夥盜賊的余黨，賞錢二十貫！”

　　團兵們哈哈大笑，牤牛兒卻撇嘴道:“才二十貫?沒有一百貫，都不好意思跟人開口。”

　　然後他自我介紹道:“我牤牛兒，出自長安熊羆社，是這家夥在彪豹館的死對頭。”

　　狗娃笑道:“哈哈，俺明白了，跟俺一樣，跟萬夥長是不打不相識。”

　　牤牛兒的脾性很對團兵胃口，很快雙方開始稱兄道弟，並成為彼此鬥酒的目標。

　　最終把牤牛兒與眾團兵兩敗俱傷，而萬青難得一次成為最清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