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士卒無人再敢上前，但看了看朱十三，依舊圍在四周。

　　萬青喝道:“冤有頭債有主，識相的都讓開。”言罷徑直向朱十三走去。

　　任憑爪牙們如何喊叫，士卒們連連後退，最後只能讓開。

　　見一名爪牙也有些驚慌，朱十三招呼過去一掌，道:“慌個球！老子什麽陣勢沒見過?一起上。”

　　跟營外的潑皮一樣，們最看中的是耍橫玩命，拳腳功夫反在其次。聞聽領頭的發話，一齊圍過來。

　　萬青腦中飄過薑家寨的情形，不禁歎口氣。之前的麻煩還不知怎麽解決，還是別再惹出新麻煩。

　　肥頭大耳和尖嘴猴腮率先同時從左右兩側上攻。萬青先一掌逼退瘦小的尖嘴猴腮，再使“金蟾三步”切入笨拙的肥頭大耳的身前，手指一伸，搭在他眉毛，再向下一劃。此時尖嘴猴腮又至跟前，萬青換“鐵索橫江”將他雙臂拖至腰間，再同樣伸指從眉毛向下劃去。

　　二人殺豬般叫著翻滾在地，被同夥救到外圍，揉了半天眼睛才勉強看見前面人影的輪廓。

　　萬青道:“以後長點眼力，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輪到你們倆了。”他指著陰陽怪氣和皮笑肉不笑。

　　二人見狀，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兩步，卻遲疑著不敢進攻。

　　萬青一個大踏步，首先攻向陰陽怪氣。這廝不敢接招，竟躲向皮笑肉不笑的身後。皮笑肉不笑沒料到同伴奸詐卑鄙到他頭上，只能倉促應戰，被萬青一招“扁鵲切”在脖項上橫掌一劃，立即倒地。陰陽怪氣見勢不妙，剛想要逃走，卻被萬青以“誇父追日”趕上，勒住脖項後也是一掌橫割。

　　二人握著脖項良久，才喘過一口氣，然後痛苦地不停咳嗽。

　　等他們有所平息，聽萬青道:“以後開口前，先想想那些話該講、哪些話不該講。”

　　萬青接著指向朱十三，道:“慫貨！縮頭烏龜還想當多久?”

　　朱十三自知不是對手，正想找台階溜走，但眼光掃過營門，陡然間又恢復了囂張凶悍的氣焰。

　　他撥開前面的爪牙，走向萬青，道:“低賤胡種小販，吃了豹子膽來跟老子叫板，我看你是活膩了。”

　　言罷他使出全力打向萬青。他確實有些功夫，出招有模有樣，力道也足，而且專攻要害。他的爪牙們見領頭的如此，也紛紛鼓起殘勇，列在朱十三兩側助陣。

　　該如給這廝長久的教訓?一般痛揍難以解氣，這種人渣也未必在乎。難道要像在薑家寨一樣嗎?

　　有爪牙們保護，朱十三不必擔心側翼，只須正面狂攻，一時逼的萬青只能後退。

　　只是一味狂攻並不能持續很久，等朱十三不得不喘氣之際，萬青立即反攻。那些爪牙們自知難以抵擋，應付一兩下便各自躲避逃走，陣勢頃刻間土崩瓦解。

　　緩過一口氣的朱十三卻不顧孤立無援，依舊不顧一切地撲上來，連續幾招攻向下陰。

　　萬青忽然有了主意，手上運起“反”字訣之“錯”式，腳下使出誇父追日，瞬間已到對手近身。對手本來凶狠的一拳，被護體之氣消得既飄又軟。與此同時萬青接連兩下抓向對方褲襠。

　　朱十三勉強擋住第一抓，對第二抓只能倉惶後退躲避。待他站穩腳步，正要暗自慶幸，卻見萬青揚手舉著一大塊布，這才驚覺兩腿間涼颼颼。向下一瞧，襠部竟有一塊大洞，連忙下意識地夾緊雙腿。

　　除了幾名爪牙，四周士卒皆哄堂大笑。朱十三惱羞成怒，

又向營門望過一眼後，嚎叫著再次衝來。　　見朱十三當眾出醜，萬青本已打算罷手，畢竟與這廝算不上有深仇大恨。但見朱十三似拚命般糾纏不休，不禁開始火氣上升。在避過攻勢後，趁對手力道減弱，立即以一招“吳越同舟”將其製服。

　　萬青罵道:“狗東西，沒完了是吧?”

　　朱十三一邊掙扎，一邊道:“賤種！你今天要麽打死老子，要麽給老子跪下來磕頭。”

　　萬青再也難忍心中怒火，道:“那好，就成全你！”舉起拳頭對準了朱十三面門。

　　在此一瞬間，從營門處飛來一物，直奔萬青。從聲音分辨，來物似乎是頂頭盔，速度極快。萬青連忙松手、側身，並順勢一個翻滾躲過。與此同時，所有人望向來物方向，立即噤聲肅立。

　　營門下是火冒三丈的張果毅，以及他身後的一位青年。青年先拉住張果毅讓他冷靜，然後回頭微笑道:“想不到弘農一池淺水，竟也暗藏蛟龍。”

　　萬青呆呆立在原地，裴璞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裴璞注視片刻，忽道:“我想起來了，馮兄弟跟你拆過招，清風拳傳人，對不對?”

　　萬青隨即反應過來，行禮道:“卑職萬青，參見張果毅與裴首領。”

　　裴璞搖手道:“軍營中沒有什麽首領，只有總教習。”

　　朱十三不知從哪竄過來，道:“總教習，這小雜種說你是花拳繡腿。”

　　他是爪牙也隨即附和:“他說你教的不對，應該這樣、這樣……”同時學著萬青剛才的動作。

　　裴璞臉色微變，一旁張果毅喝道:“大膽狂徒！竟敢私自逃出牢房，當眾鬥毆滋事！”

　　萬青分辨道:“屬下沒有！是這幾人把我從土牢押至此處，營中弟兄都可作證。”

　　幾名爪牙紛紛道:“少放屁！誰看見了?”

　　場上一片寂靜，一名爪牙得意忘形，指著默不做聲的士卒道:“說呀，誰看見了?是你、你、你?”

　　不想遠處有人忽道:“我看見了，確是他們幾個從牢房提人再押送到這裡。”

　　一旦有人領頭，很多士卒都緊跟著開口道:“沒錯！”、“我也看見了”、“確實如此”……

　　朱十三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隻好道:“果毅，請聽卑職解釋……”

　　張果毅斥道:“一會再議你之罪！還不趕快去換褲子?少在這丟人現眼。”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朱十三夾著腿、捂著襠走了。

　　張果毅轉身對萬青道:“這廝著實可惡！剛剛在河西闖禍，被王副使驅趕回府。本官令你靜心思過，你非但不聽，反而因微末私怨毆打袍澤。軍中豈能容你如此放肆?”

　　萬青繼續分辨道:“果毅明察，是他們蓄意挑釁，要置屬下於死地，屬下只能被迫自衛。”

　　張果毅道:“即便有人挑釁，你也應該先向長官稟報，由長官替你做主，豈能私自鬥毆?”

　　萬青壓住火氣，道:“屬下若不還手，早被他們打死，哪還有機會稟報?”

　　張果毅怒道:“這廝一味狡辯！本官倒要問你:數百人中，他們去不惹別人，為何偏惹你一個?”

　　萬青明白無論怎麽申辯，張果毅都絕不會聽進去，氣得一句話都講不出。

　　張果毅冷笑道:“詞窮理屈了吧?私自鬥毆，依軍令當罰三十軍棍。來人……”

　　萬青忽道:“且慢！既然是鬥毆，按軍營慣例，勝者可以不受罰，由敗者一並承受。是不是?”

　　很多士卒齊聲道:“是！”朱十三的同夥聞聽後臉色蒼白。

　　張果毅語塞，正在想主意，只聽裴璞道:“為訓練士卒虎性狼性，此例甚妙！……”

　　萬青正想感謝他，他卻話鋒一轉:“接下來，你只要勝過本總教習，這三十軍棍自可免除。”

　　張果毅立即接過話頭，道:“你要是輸了，不但三十軍棍逃不掉，忤逆上司還要再加二十軍棍。”

　　見萬青臉色通紅、緊咬牙關，裴璞哼了一聲，道:“還是挨三十軍棍吧。”言罷轉身欲走。

　　萬青道:“總教習請留步！在下願意討教您的三招絕學。”

　　裴璞忍不住笑了，道:“閣下倒是很清楚。好啊，如果你能撐過三招，不必擔心軍棍。”

　　江湖人都知道，裴璞與普通江湖豪傑交手，均約定三招。他的迅雷掌與天閃劍快捷無比、變化莫測。很多年歲大、但缺乏速度和力量的高手最不願面對裴璞，他們賴以自豪的熟練、經驗等長處對於裴璞毫無作用，有些人甚至連一招都抵擋不住。倒是他們的弟子門人，若力量足、反應快，反而能多撐一招半式。

　　裴璞解開外邊的華服扔給隨從，露出裡面的貼身勁衣。他向前數步，擺出起手式，口中道:“請！”

　　萬青運起清風功，使氣息遊於全身經絡。直到氣息飽滿，他才緩慢走向裴璞。

　　腦海中的計劃回顧數遍，真的可行嗎?雖然並無把握。但眼下豈能束手待斃?唯有努力一搏。

　　距離裴璞三步遠時，萬青拱手道:“謝裴首領賜教。”隨即發招。

　　他的第一招是“震乾坤”，內力隨著拳掌發出，在前方尺余形成一道氣幕，使對手的第一招受挫。

　　但裴璞是何許人也?趁著萬青力道稍一衰減，腳下一轉一劃，轉眼間從左側攻入。

　　萬青雖然吃驚，但也在預料之中，立即變招“鴟尾②吞”，兩手擋於身前揮舞不停。任對手從哪個方位進攻，均難突破雙手防守。如果能絞住對方手臂，接下來用“碎心錘”或“胡旋手”均可再撐一招。

　　但他依然低估了裴璞，對手左掌虛晃，右掌輕搭自己左臂，腳下順勢一抹一跨，已移到自己右側。

　　此時，萬青的注意力偏向左側，急於轉向彌補破綻極多的右翼。但自己剛剛扭身擰腰，裴璞身形再閃回左側，方才被輕搭的左臂有如被鐵鉗牢牢箍住，不但設想的策略盡數落空，身體失衡也難以反擊。

　　萬青這下徹底理解到裴璞敢定下三招之約的豪氣了。清風拳“虛”字雖也講究“虛實”，但與裴璞所顯現出的變幻莫測相比，差距大到令人絕望。

　　有那麽一刻，萬青想開口認輸。畢竟輸在裴璞第二招下不丟人，五十軍棍也撐得過去。

　　但自己能容忍宵小之輩的欺辱和嘲弄嗎?自尊和不服輸的本能激發了他繼續鬥下去的勇氣。

　　裴璞大概以為勝券在握，見萬青仍在抵抗，打算將他一隻手扭至後背徹底製服。

　　眼見手臂被扭，一個想法忽然閃現在萬青腦中。他不再顧及左臂，而是向後仰頭，同時騰出右手向身後的裴璞胸口推去。只聽“砰”的一聲悶想，當真擊中了裴璞，將他震退數步。

　　萬青恢復自由的同時，立即感覺左臂劇痛，原來對手在一扭一退之時，已使自己左臂骨折。

　　他忍痛緊咬牙關，對裴璞道:“三招已過，在下沒輸！”

　　裴璞既驚訝又尷尬，半晌後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閣下的軍棍免了。”

　　言罷他轉過身去，讓左右為他披上華服，然後問道:“剛才那招叫什麽?”

　　萬青緊按左臂，大聲道:“此招叫‘楚腰托’，乃危急時兩敗俱傷的拚命招法。”

　　裴璞點點頭，扭頭對幾名士卒道:“帶他去找接骨郎中，越快越好。”

　　幾名士卒們輪流背著萬青，一路不停歇地趕到附近的接骨郎中家。

　　郎中見是一群軍士前來，絲毫不敢怠慢，盡心盡力，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接完骨。

　　萬青感覺沒那麽疼了，對郎中道:“多謝神醫。只是斷骨處前不久剛有箭傷，有影響嗎?”

　　郎中笑道:“長官盡可放心，只要安心臥床倆月，定時來俺這換藥，必能平複如初。”

　　一旁的夥計卻插話道:“就怕你不能安心，傷好不了，還要壞了俺師傅的招牌。”

　　萬青一怔，見夥計暗指屋外，凝神一聽，似乎有不少人，於是問道:“外面是什麽人?”

　　一名士卒道:“萬夥長莫要擔心，是很多弟兄仰慕你，特地前來探望。”

　　萬青苦笑著自嘲道:“斷臂的威名麽?算了，讓他們都進來。”

　　話音剛落，一群士卒呼啦啦全進屋，頓時擁擠不堪。 郎中和夥計隻好退出去。

　　一名士卒道:“以前聞聽萬夥長威名，俺還不相信，今天親眼看見，徹底心服口服。”

　　另一士卒恨恨道:“朱十三那幫狗雜種！天天對俺們又打又罵，今天終於有您為俺們出了口氣。”

　　又一士卒道:“張果毅那老雜毛！隻裝模作樣讓打十軍棍就收場，便宜了那狗日的。”

　　萬青覺得有些口渴，見桌案上有隻陶罐，伸手拿過，卻是空的。一名士卒忙去外面要水。

　　萬青道:“大夥不妨再忍耐些時日，等河西的弟兄們回來，再找他們算帳。”

　　沒想到此言一出，所有士卒均神色黯淡，場面一時寂靜。

　　片刻後，一士卒勉強笑道:“俺們倒沒關系，只是萬夥長養傷期間要多多留意。”

　　萬青覺察到前話不妥，解釋道:“我還有幾件麻煩未處理妥當，實在不想再多件麻煩。”

　　那士卒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朱十三那幫狗雜種肯定會找你尋仇。”

　　萬青看著陶罐，在手上掂了兩掂，輕輕一扔，陶罐口朝下立於地上。他再用右拳砸向罐底。

　　陶罐仍然完好無損，只是陷入地中過半。

　　看著士卒們驚愕的表情，萬青笑道:“擔心我一隻手打不過朱十三麽?你們給他傳個話，他要是不怕那玩意被揪下來，盡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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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鴟尾即螭吻(傳說中龍之第九子)的早期形象，平生好吞，古建築中常蹲於屋脊上，寓意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