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太陽已經落到巨大煙囪的後背去了,迷失在煙霧裡。無論天空,河水,此時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水天之間,賽琉斯河的左岸,這時也是投射出巨大的黑影,而且愈遠愈模糊,猶如一支黑色的箭矢鑽進混沌的暮靄之中。
密密麻麻的房屋,此刻也都是些陰暗的輪廓,在明亮的水光天色襯托下顯得格外沉重。鑲嵌其中的窗戶,仿佛一個個的爐口一樣往外噴射著燈火。
處理完手裡的事情之後,布萊恩很快地與西蒙娜與米莉匯合了。
參觀一番新成立的事務所之後,他帶著她們回到了自己的家。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布萊恩第一次帶著女孩子回家。
費柴德·韋斯特不止一次地叮囑布萊恩快點成家立業。
“孩子,我夢見自己抱上孫子了。”
諸如此類的話一直重複在耳旁,曾經有段時間,布萊恩懷疑自己的父親進入了更年期。
屋裡亮著燈,門也沒鎖。
布萊恩推開門進去。
很多人。
不長露面的鍾表匠老頭奧裡維·勒丹,以及兒時的幾個玩伴都聚集在了這裡。
煤氣燈下,餐桌上的玻璃器皿閃爍著銀燦燦的亮光。
“歡迎返回‘奇跡樂園’,布萊恩。”
屋內的眾人興高采烈地向著未來的大偵探打著招呼,這是他們這裡唯一一個去過倫特敦的稀罕人物。
貧民窟的遺址范圍以前就在布萊恩的家附近,曾經是令人著迷的,另一個世界的伊甸園,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給它起了一個貼切的名字,“奇跡樂園”。
這兒曾經有一個地下酒吧,使用一個破城樓的客廳改造而成的,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這裡都是吵鬧不休,熱鬧非凡。
每天眾多的流浪者,無家可歸之人在這裡扎根落腳,像排列好的牡蠣殼似的,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
這兒有著莫德柯最為繁忙的地下交易市場,是肮髒,醜陋,自由等名詞的象征。
地位崇高、自命不凡的紳士通常對這裡望而卻步。
“快進來吧,布萊恩,大家都等不及了,瞧瞧你,都有什麽變化了。在他們的眼裡,你現在就是一個稀罕物。”
一旁的老父親催促著布萊恩,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兩個女孩子。
她們緊緊跟在布萊恩的後面,臉上一片潮紅,像是害羞的小鳥,行為舉止小心翼翼。
當跨進門檻時,屋裡熱鬧的氣氛瞬間安靜了下來。
穿著細軟白胸衣的西蒙娜和戴著尖頂帽子的米莉此時格外惹人注目,與屋裡的姑娘們不同,她們的氣質更是超然脫俗,美麗就像火焰一樣耀眼,瞬間就點燃了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瞧瞧布萊恩這個家夥,交到這麽美到絕倫的女朋友。”
“還是兩個。長得真標致啊,走在路上會讓交通大亂哩!”
“我猜那個帶著帽子的小女巫應該是她的仆從。”
“不對,不是女巫,她們是天使。”
“我感覺自己這輩子活到狗身上去了。”
“自信點,把感覺給去掉。”
這些布萊恩的舊時玩伴們,此刻也已經都長大成人了,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嘴裡都在往外冒著醋味。
此刻鍾表匠掏出來了一個黃銅鬧鍾,擰動發條,還能發出悅耳的鈴聲。
米莉從小就對機械發明癡迷,被吸引住後,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
“能讓我看看嘛?”
看著精密構造的鬧鍾,
她的眼裡閃爍著星光。 “當然可以。”
奧裡維·勒丹將手裡的玩意遞給了米莉,一臉慈祥的目光。
周圍的男孩子則是一臉憧憬地欣賞著她的一顰一笑。
西蒙娜依舊站在原地,捋著一縷吹過她面龐的深色頭髮,眼神有些迷離。
“嗨,老朋友,猜猜我是誰。”
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在布萊恩的身邊響起,眼睛被一雙手給蒙住了。
“哦,天呢,你怎麽來了。”
西蒙娜捂著嘴發出吃驚的聲音。
“你再猜不出來,我可就要罰你喝酒了,來五瓶怎麽樣?”
被蒙住眼睛的布萊恩陷入黑暗裡,根據以往的記憶,將聽到聲音和接觸過的人對號入座。
半分鍾之後,脫口而出:
“把你的歡迎雙手收起來吧,你是卡特醫生。”
下一秒,布萊恩重見光明。
“不愧是克雷莫寧誇獎過的人啊!這麽快就猜到是我了,我還專門變了聲,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伊萬那個家夥嘴裡套出來的方法。”
卡特有些失望地聳了聳肩。
“好了,你就不要說這些恭維我的這些話了。”布萊恩轉過身微笑著說,“你怎麽來這裡來了,最近比較清閑嗎?伊萬·柯熱爾怎麽樣了?”
“他倆都很好,伊萬那個家夥現在舒適的很,每天有專門的人伺候著,還經常和克雷莫寧在深夜開玩笑。”
“他不是罪犯嗎?”
疑問不解的布萊恩鬧中閃過一串串問號。
“聽我說,哥們,你要知道,像伊萬那樣有天賦的人,肯定會得到一部分人的關注的,就像你一樣。”
“你是說他也是……”
“噓!”卡特將食指豎在口吻處,示意布萊恩不要繼續說下去,“你知道就行了,沒必要聲張出來。”
“那你來是有什麽事情?”
“暫時保密。”
在西蒙娜喊出聲音的時候,費柴德這才注意到了布萊恩身後的女子,吃驚地張大嘴巴。
他有些捉摸不定地走到卡特身邊,小心地詢問道,“這兩位是…...”
“啊,這個說來就話長了……”卡特瞥了一眼正在與布萊恩說悄悄話的夢娜,然後環臂費柴德到一角交談著。
一邊說,一邊還朝著布萊恩擠擠眼,弄弄眉。
而費柴德聽了之後微笑著連連點頭,連看西蒙娜的眼神都變得寵愛了幾分。
飯廳並攏了好幾張桌子,橫貫整個空間,甚至佔用了走道的一部分,正好容納十一個人。
烹煮的美食幾乎就緒,屋裡傳來誘人的香味。
“來,西蒙娜,讓大家認識一下你。瞧米莉那個孩子,完全沒有剛才的羞澀,都已經自來熟了。”
布萊恩大膽伸出手去抓西蒙娜的手,她沒有縮回去,任憑他引領著。
與之相反的是布萊恩稍微有點緊張,抖抖索索,緊緊捏住,似乎是怕溜走一樣。這種感覺就像是不停地往返於天堂和地獄。
有布萊恩站在身邊,眾星捧月的西蒙娜沒有了之前的羞赧,反而變得自然嫻靜,回應著在座之人的熱情,這令大家們更為喜歡了。
“你交到了好運,布萊恩。西蒙娜是個好女孩,一個美麗的天使。從她的眼神看起來,非常的嬌氣,但是對你,卻又那麽的與眾不同。”布萊恩的朋友啜飲了一杯,又接著說道,“看著你,布萊恩,我感覺自己從前的日子簡直是狗屎年代。”
聽者感受完感慨之後,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滲透他內心的邊邊角角。
“話說,卡特去哪了,你剛才不是在和他說著話嗎,父親?”
“去買酒了。”費柴德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他說廚房裡的酒有古怪味道,說起來真丟人,那些酒我並不認為是劣質的。可是卡特聞了聞之後,一臉篤定是摻了老鼠尿的假酒。”
“如果他要是晚點回來,我們估計得用白開水乾杯了。”
布萊恩發了一通牢騷。
“不,不用啦!”
門口傳來一陣老重持成的聲音,是奧裡維·勒丹。他剛才出去了一趟,以至於都沒有人發現。
“你說帶酒來了?”
費柴德插了一句。
“當然,我已經猜到卡特那個毛小子不靠譜了。”奧裡維·勒丹洋洋自得,“他去的那家店,我們早就佘了好幾次帳,估計不會賣給我們了,所以我又去新開的酒吧買了幾瓶私釀酒。”
“在愛神的影響之下,在做乾杯的人都將會迎來好運氣。”奧裡維·勒丹自抒高見,並朝著西蒙娜眨眨眼,“請問,這位高貴的女士,我能榮幸坐在你旁邊嗎?”
布萊恩的父親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發生,連忙起身把鍾表匠推到一邊,解救了陷入窘境的西蒙娜。
“老東西,瞧你這把年紀了,一過來就滔滔不絕的,嚇著了我兒子的客人。”費柴德囑咐道,“你到桌子那頭吧,給那個小女孩講講你那些失敗的發明。 ”
奧裡維·勒丹沒好氣地聳了聳肩。
“我在想是不是要給大家盛湯了?”
費柴德問向大家。
“我們要是不快點吃,等到卡特回來,可就沒我們的份了。”
布萊恩打趣地宣示道。
於是,費柴德開始為大家的盤子裡添湯。
……
咣當!
門後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玻璃容器強力碰撞的回音。
過了半晌,卡特醫生嘴裡叼著一枝玫瑰,以勝利之姿出現,左右兩手拿著兩瓶香檳酒,神奇的是,酒瓶居然並沒有撞裂。
“來吧,年輕的先生,向遠到而來的西蒙娜女士,獻上你手裡的玫瑰。”
布萊恩接過玫瑰,轉身獻給西蒙娜。
“謝謝。”
西蒙娜歡喜地接過,一臉陶醉。
“各位,伸出你們的雙手,將原來的劣質酒水倒掉。勤勞的美酒特使為你們帶來了佳釀,喝了以後,連小便都會有香水味。”
卡特伶牙俐齒地說道。
“卡特醫生!”
西蒙娜說。
“注意言行!”
“可是,親愛的,喝了酒尿尿是多麽自然又爽快的事……”
卡特原本雄辯滔滔,卻驟然住了口,因為布萊恩一直拉著衣襟讓他坐下。
“好的。”
“來吧!大家吃飯吧。”
費柴德出聲了,對於費爾明的失態,他並不意外。這個幾天前就來造訪的醫生,是個熱情過分的家夥,第二天就認全了街巷的姑娘們,連小女孩也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