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到了呂道人這種修為、境界,已經很少有人能引起他生氣,但眼前的上真掌教,顯然不在此列。
其人,無論是心志,還是謀略,在天元九州之中,都是鼎鼎有名的。
此刻,呂道人或許不知其妹李璐魚的評價,如果知道,恐怕要引為知己……自以為是!
李觀魚拿起酒杯,慢條斯理地小口抿著,望著窗外的雨絲,默然不語。
景衍似乎也察覺到二人氣氛的不正常,不願參合其中,就對著老道說道:“道長,時間不早了,在下也要上去歇息了。”
說著,拱了拱手,告辭離去。
待景衍起身離去,呂道人冷冷看向李觀魚,道:“三真大教不去扶立諸國公室,潛伏至此,卻是何故?”
李觀魚無聲笑了笑,放下酒杯,並沒有直接回答呂道人,而是徐徐道:“一千年前,有人曾言,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貧道如今思來,昔日之商王,所行之事,又何嘗不是除舊迎新?如今,姬周立業千年,天命將盡,又是新舊更替、鼎故革新之時,余遍覽諸國,唯蘇國所行之事,可稱為新,然貧道最近又有所思,一方舊土之上,真能開出新花之果嗎?”
呂道人聽著李觀魚之言,默然片刻,面上怒色散去,似乎方才只是故意作態而已,道:“李道友,可知艱難?”
想要扶立一個無根無基的白衣成為統一八荒六合的帝王,難度可以想見。
這是一個貴族執政的時代,縱觀此界青史,還無白衣而至帝王的先例。
或許等有人功成,也會喊一句,“吾本燕南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我輩仙道中人,何嘗不是如此?”
李觀魚笑了笑,淡淡說道。
呂道人一時默然。
正如李觀魚所言,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他同樣篤信不疑。
“況貧道卜算過此子命格,紫氣兆祥,貴不可言……相比扶立,貧道倒是奇怪,這人之來歷,究竟為何?”
呂道人目光明晦閃爍,思索不停。
不僅是李觀魚疑惑,就連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紫氣這樣的帝王之氣,竟在一普通鄉野青年身上出現……而這無疑是他在年初,幸獲天書以來,所卜算得最玄奇的一卦。
只是,眼前的李觀魚,並無天書在懷,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許是三教有什麽不傳秘法?”呂道人想不明白原委,索性也不再糾結,道:“李道友作何打算?”
李觀魚道:“順其自然罷了……故而,呂道友妄加干涉天機,貧道不敢苟同。”
呂道人聞言,心頭就是下意識不喜,道:“原以為李道友算是歷代三真之中的異數,不想也是這般迂腐不化。”
順天應人,這套說辭,在三真大教之中不知流傳了多久。
李觀魚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
……
溫邑·宮苑
姬周,景平三十九年,二月二,龍抬頭
溫邑之內,禁軍甲兵分列數隊,高舉大纛,持矛而行,大批蘇國文武公卿,浩浩蕩蕩向著城郊而去。
城郊東南方向,三丈三尺三寸高的雲台矗立,五色旗幡獵獵作響,蘇國禁軍執戟而立,守衛四方,在冷風之中,如磐石一般,巋然不動。
此刻雖晴空萬裡,然而早春的寒風,多少還有些刺骨,蘇國文武公卿就著了棉衣,面無睡意,耐心等候著吉時。
蘇照一襲王侯冕服,立身在三丈高台,擺滿三牲祭品的供案之前,目光平視前方。
身後,三足六耳的巨型青銅香爐之內,三根嬰兒手臂粗細的線香,
頂端火星閃爍,幾縷青煙嫋嫋。“吉時已至,請君侯祭天!”
禮官高聲道。
蘇照面色微頓,卻是感知著四方隱在暗處觀望的一些仙道中人,心頭冷笑一聲,也不理會。
“刷”地一聲,展開掌中明黃色卷軸。
潔白如雪的絹布之上,蠅頭小楷赫然可見,駢四儷六,文筆優美。
清朗,響亮的誦讀之聲響徹高台。
此刻,隱在雲層之中,十余道仙人氣息,凝神窺伺。
昊陽宗主李鶴遠臉色就是陰沉不定,和一旁的司天監監正楊郇交換了個眼色,寒聲道:貧道說這蘇侯為何去我鄭國?恭璽之變,貧道可以篤定和蘇侯有關!”
事到如今,昊陽宗主李鶴遠也回過味兒來,他原本就疑惑蘇侯堂堂一國之君,為何置己身安危於不顧,潛入敵國,原來是為了壞他鄭國之事。
楊郇淡淡道:“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已無意義,當務之急,是如何遏製蘇侯之勢!”
李鶴遠目中冷芒閃爍不停,顯然也在思索對策。
而二十裡外的雲台山中,崖巔之上,太真教掌教浮丘子,同樣隱匿了自身行跡,眺望著遠處正在祭台之上迎風而立的蘇照。
蒼老面容之上現出一抹動容,說道:“此子確有真龍之相,等下,師妹隨貧道一起下去就近觀之。”
李璐魚同樣遠眺著那王侯冕服的少年,不知想起什麽,遠山黛眉之下的清冷美眸中,隱隱現出幾分恍惚。
她在閉關修煉的這段時間,閑暇之時,也曾審視過她和蘇照之間的這段關系,但發現剪不斷,理還亂。
這時,太真掌教浮丘子,詫異道:“師妹,方才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嗯,師兄在說什麽?”李璐魚白皙如玉的臉頰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紅暈,但幾乎是頃刻之間,就鎮定自若,說道:“我在想,蘇侯祭天之後,天地是否給予回應,還有人道法網將會如何延綿……”
浮丘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璐魚,道:“還未祭祝,先往下看吧,不過,今天倒是來了不少同道。”
浮丘子抬起一雙蒼老目光,投向四方, 道:“就連遠在荊楚之地的神霄的林道友都來了。”
李璐魚道:“畢竟是上古聖王以來,人道再一次顯化於世,諸家宗主,近距離一觀人道演化,對修為也能有所裨益。”
而事實上,正如李璐魚所言,暗中圍觀的諸家仙宗,不僅有玄門三教九宗之人,還有魔門六道的一些巨擘,正在冷眼旁觀。
隨著蘇照將一些祭祝之文念誦完畢,雲台之上的天象陡然一變,由陰轉晴,烏雲密布,烏雲翻湧,化作劫雲。
蘇照心頭微驚,抬頭向著雲霄看去,只見劫雲之中,倏然現出一道豎眼,那豎眼淡漠蒼生,冷視天下。
“這是……天罰?”隱在暗處的元符宗宗主曹胤,臉色凝重,喃喃說道。
頭髮灰白,著白鶴道袍的老道,喃喃道:“這是人道之劫,還是仙道之劫?”
元符宗仙力蘊於雙眸,對著一旁的清微宗宗主,搖了搖頭道:“天發殺機,來者不善啊。”
忽地,一道颯杳流光轉瞬而至,劍光之中,走出一個青裙女仙,一頭如瀑青絲以青繩隨意束起,一張英秀、清麗的容貌,不施粉黛,略微蒼白的唇翕動,聲如金石銳利、清越,“這是仙道之劫,如果渡過,將有人道金橋落下,玄黃之氣彌合紫霞瑞氣,映成傘蓋,從此護佑蘇國宮苑以及公室,不使仙道之人出手謀害。”
這才是首開仙朝的福利,可以將人君欲護之親眷以紫氣相護,不使邪魔外道謀害。
故而,縱然蘇照離得蘇國,也不會有人暗中潛入宮苑,對宮禁親眷不軌。
這無疑徹底解除了君主的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