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晚上並沒有告訴我她的故事,那是因為我們重新上路沒多久,櫻子已經睡熟了,我知道她這一天很累,就沒去打擾她,而是一邊找旅館,一邊跟仍然驚魂未定的考拉聊了起來。
天色已黑,一路上又沒見到旅館、農家樂什麽的。我隻好開亮車燈,根據路牌的指示,往高速公路方向駛去。我覺得開夜車倒反而是高速公路相對安全些,那裡路況好,車子不多,中間又有隔離帶,受對方開來的車大燈影響比較小。
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下匝道和服務區了,甚至路上很少有車輛。路兩旁時而有路燈,時而又沒有路燈,使得路面忽明忽暗變幻不定,只有兩側黑黝黝的綠化帶和欄杆快速地往車後退去。一切都讓人枯燥乏味,我感到一陣倦意襲來,張嘴打了個哈欠。
“喂!哥,累了就到哪兒歇一會,疲勞駕駛很危險的。”考拉在後面發話了。
“這段路有下匝道麽?高速公路能休息麽?”我沒好氣地把考拉的建議懟了回去。
考拉很久沒再吱聲。
櫻子頭歪在一邊,仍在呼呼大睡,看來一時半會還醒不了,後面的考拉也一直沒有發出聲音。我覺得車內氣氛有點沉悶,就試探性地叫了考拉一聲:“考拉,你睡了麽?”
考拉很快接口:“沒呢!”
“那你怎麽不說話?”
“我還敢說話麽,就你那個態度?”
“我態度怎麽了?”我有點暗自好笑,這狗東西氣性還蠻大。
“你今後跟我說話口氣能不能溫柔些!就像你對姐姐說話那樣。”
我直接笑出了聲,副駕駛上的櫻子頭稍微動了動,朝右側偏了一下,又繼續睡了。
我見沒吵醒櫻子,又繼續和考拉說話。
“今天那幫人實在太可惡了,想殺我的狗,他們不怕下輩子變豬變狗啊!”我想起今天下午的事仍憤憤不平。
“嗚嚕嗚嚕!你們人詛咒別人時往往會說你下輩子投胎變豬變狗,拜托別這樣侮辱我們狗好不好!”
“嗯!說的倒是,有些人讓他變豬變狗估計都不配。”
“行了,少詛咒,多行善,才是你們人類應該做的。”
“好吧,我不詛咒,我只是感歎:人來世上走一遭不容易。一輩子行善積德跟一輩子坑蒙拐騙最後的結局都是一個死,但不知死後他們會不會到同一個去處,你說人死了真會分進天堂或下地獄麽?什麽人可以進天堂,什麽人應該下地獄?”
“不相信,死了就死了,大人物死了,人們可以在今後的歷史書上看到他的名字以及他生平所做的一些好的事或不好的事;小人物死了,後世的人們只能在公共墓地裡的墓碑上,或者是派出所的戶口檔案上看到他的名字,與他無關的人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曾經有過這個人。至於天堂和地獄,這根本不是一個物質的存在,有誰知道過天堂在哪裡,地獄又在哪裡?那不過是人們的一種想象,一種精神的寄托。是留給活著的人讚美好人和詛咒壞人的一個借口。”
“嗯!說的不錯。”我點頭稱是。
“唉!好好的為什麽又說起死了活了的。”考拉好像有點感傷。
“這有啥好忌諱的,早晚得面臨是不是?”
“不是,我難過的是我們狗狗沒有能活到20歲的,你們人卻可以活到100歲,我估計再活個10多年就要跟你和姐姐拜拜了。”考拉的聲音明顯有些嗚咽。
“唉!又傷什麽心呢?這個話題不是你先挑起的麽?”
“什麽我先挑起來的!嗚嚕嗚嚕,
你能不能用腦子過一下我們剛才的講話好不好,誰先提到‘死’字的!” 我腦子飛速地過一遍剛才我們對話的內容。
“嗯!好像是我。”
“什麽好像,就是你!”
“好吧,是我,對不起!考拉——我們剛才說到哪兒啦?”
“就是人死後怎麽怎麽啦!”
“怎麽還是跳不出這個字啊!”
“是呀!剛才說到哪兒被你打斷了,我還有一些想法呢!”
“那——繼續說。”
考拉停頓了一會,後面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估計考拉在調整坐姿。
“這個世界對死人來說什麽都不存在,包括他生前所擁有的一切。所以說,人有再多的財富有什麽用?太陽出來時,它照耀著天底下所有的人,並不管他是窮人還是富人;大的災難來臨,它會毫不留情地摧毀能摧毀的一切,並不管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所以嘛,我們所得到的一切終將會失去,我們所失去的一切也終將會失去。”
“這狗......”我差點把平時習慣罵考拉的那兩個字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我們考拉如果是人的話,可以當哲學家了——哎!這些你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你不是喜歡看電視裡這個講課那個講課的嘛!我在你旁邊坐著,其實也在看,也在聽。”
“不過從你嘴裡說出來對我更有啟發,你其實跟許多人說的並不一樣。”
“是呀!我覺得好多人就是想不明白, 為了財富可以不惜一切,甚至於失去生命,這又何苦呢!你想想啊,如果你不幸流落到一個荒島上,你手上那顆10克拉的鑽石,還不如一片麵包管用。”
“精辟!”我如果騰得出手,真想好好抱抱考拉。
“所以嘛!”考拉聽我表揚它,又繼續說開了,“我看你平時不是很喜歡那個叫啥蘇軾的,你常常跟姐姐提起他,說你受他影響很大的,什麽‘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嗯!後面我背不出來了,你還跟姐姐解釋過這些話的意思,姐姐聽懂了,當然我也聽懂了。”
“那你覺得你每天早上醒來,最大的感受是什麽?”
“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想到的第一件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就是:我還活著,然後想想今天應該怎麽活。”
“這是你們狗生吧!我們人生估計沒這麽簡單。”
考拉這時接口似乎沒先前那麽快,而是停頓了幾秒鍾,然後說道:“可能是吧!哦不!肯定是的。”
我這回笑出了聲,終於把熟睡的櫻子驚醒了。她先是動了動頭,然後又抬起了胳膊伸了個懶腰,嘴裡嘀咕道:“你跟考拉說話呢?”
“是呀,考拉說話老有趣了,真有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感覺,敢情平時我在家裡說話、看電視什麽的,它都聽在耳裡呢.”
櫻子扭過頭去看了看考拉,然後告訴我:“考拉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