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兄弟遭了算計,不小心叫那小白臉給跑了。”
頭戴紅巾的漢子嘴裡罵咧地坐下,一旁的人戰戰兢兢給他檢查身上的紅點,片刻後驚呼道:“這是唐門的毒!”
戴著紅巾的漢子一腳將醫師踹翻在地,怒罵道:“老子管他是誰家的毒,你能不能治?!”
說話間,他蒲扇大的手掌就抓住了那醫師的腦袋,像拎小雞仔似的把他提了起來,似乎聽到半個不字就要將其捏碎一樣,駭得對方連連答應:“能治!能治!”
大漢這才松開了對方,目光也再度看向了上方那個男人。
江湖上對於長江水寨的統領天江龍王的樣貌,總有各種傳聞,有的說他長得比牛還壯,比老虎還凶,一頓飯可以吃掉三十個饅頭,說話聲音大得像是打雷。
把這些傳聞結合起來,似乎這天江龍王的形象便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形野獸,但事實並非如此。
天江龍王段木人只是個普通人,甚至看起來遠要比他手下這八大金剛更加普通。
段木人的樣貌並不出眾,屬於放到人群裡根本一點兒不起眼的那種類型,他身材並不高大,甚至十分纖瘦,蓄著短須,面色有些蒼白,穿著一襲月白的長衫,手裡時常握著一卷書。
若非這裡是長江水賊的大本營,他這一副打扮,比起什麽水賊頭子,更像是鄉裡學堂的教書先生。
“竟然是唐門。”
段木人一步步走下來,平靜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他來到那漢子身邊,後者不自覺地就彎下腰來,明明身形上要高出對方不少,可這漢子卻始終保持著仰視段木人的姿態。
“老大。”
在段木人的跟前,這漢子的語氣也收斂了不少,他有些不解地道:“葉白石那廝不知死活,竟然當眾挑釁咱們,您為何不直接召集弟兄們去滅了他?”
長江水賊這麽多年來自然不可能全都是安安穩穩,他們作為賊的身份就足夠吸引別人的厭惡了,所以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遭遇到那些外人的襲擾。
以往若有人敢像葉白石這般,當眾挑釁說要段木人的人頭,那長江水賊早就主動出擊先把他的腦袋弄下來了。
可這一次卻有些奇怪,在消息傳回水寨之後,段木人一沒有發怒,二沒有準備報復,甚至好像對這件事完全不在意似的。
“此事有些古怪。”
段木人冷靜地說道:“葉白石與我們無冤無仇,怎麽會突發奇想要我的腦袋,而且——”
說著,他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我段木人雖然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但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拿走我的腦袋,他以此為規矩招收徒弟,哼,只怕是別有用心。”
此話不假,葉白石自己都未必能夠取走段木人的腦袋,這要是有人有這個本事做到,那還拜什麽師。
此刻距離葉白石定下的三日之約已經過去了快一日的時間,午夜時分,葉家的廳堂裡仍然有火光亮著。
白日的賓客都已經散去,但是姚不周卻還在,此刻的“大金虎”臉上再沒有白日那種八面玲瓏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憂慮。
“葉兄,你這步棋,走得有些太凶險了。”姚不周歎道。
“我只是不願自己一輩子名聲,白白做了人家的磨刀石。”
葉白石盯著那在夜風中搖曳的燭火,手裡攥著一張信紙,這信上沒有半點內容,唯有落款處留下四個字——九月初七。
姚不周深深地看了一眼葉白石,隨後道:“我這條命是葉兄救的,無論你想怎麽做,知會一聲,兄弟盡量跟就是了。”
“姚兄高義。”葉白石微笑對姚不周道,隨後目光轉向屋外那深沉的夜,他的眼神逐漸透出了沉思的神采。
沉默之中,葉白石回頭取下了放在架子上的斷浪刀,那瞬間,仿佛整個屋子裡的空氣都開始倒流,姚不周看著那個老人身上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殺意,無論見過多少次,他還是驚歎不已。
“當年,我手握斷浪行走江湖,一個接著一個挑戰各方高手,大小歷經五十余戰,無一敗績,我以為自己距離天下第一已經不遠了。”
葉白石說起往事的時候,眼中仿佛有著光,那傲視群雄的氣勢回到了這副垂垂老矣的軀殼,讓他好似重新年輕了起來。
可是很快,那氣勢就仿佛曇花一現,迅速衰敗了下去,葉白石的眼底只剩下了唏噓和無力。
“你知道嗎,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收到這種信了。”
葉白石拿著那封信,有些出神地道:“那天,我聽聞了長江水賊的惡行,自以為邪不壓正,於是匹馬單刀便殺了進去,八大金剛不是我的對手,我一路來到了段木人的面前,留下了一封戰書。”
他回憶著那段往事,眼中忍不住有些得意, www.uukanshu.net 但很快又被重重陰霾所覆蓋,葉白石沉聲道:“我約了段木人三日後一戰,可就在第二天的夜裡,我就收到了這樣一封信,沒有內容,只有落款的日期。”
姚不周長歎一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裡都躲不過他們。”
“我起初沒有當回事。”葉白石在笑著,但卻是自嘲的笑,他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你輸了?”姚不周問道。
“輸了。”葉白石說出這兩個字有些艱難,但又忍不住感到了一陣輕松,他苦笑著想道,原來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之後,他竟好似放下了包袱,仿佛這樣就能夠逃離那些人一樣。
“來的人是一個蒙面人,我不認識他的人,也不認識他的武功,那人就像是一團迷霧,突然之間就出現在了江湖之中。”
說起這事,葉白石的身形止不住顫抖了一下:“我引以為傲的刀法,在他面前如同孩童嬉鬧,十招——我隻撐了十招就敗了。”
說起這段不堪的過往,葉白石忍不住慘笑出聲:“起初我很害怕,我擔心他將此事宣揚出去,讓我被天下人嘲笑,可是他沒有......那個人就像從沒有出現過一樣,又消失了,仿佛擊敗我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哈哈。”
笑過之後,葉白石握著斷浪刀的手緩緩松開了,他坐在位子上,身形逐漸佝僂了起來:“那天之後,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天下各大派會對長江水賊視而不見了,段木人背後有高人......很高很高。”
姚不周悵然一歎:“青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