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巫朔的眼睛一點點地睜大:“青龍會?”
那姑娘緩緩點頭,四目相對,巫朔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個傳說而已。”
青龍會是百年來一直橫貫在江湖上空的一片烏雲,傳聞這片雲中,藏著一條龍,一條好似神話傳說中那樣強大且神秘的青龍。
傳說青龍會總共有三百六十五處分壇,勢力遍及四海八荒,沒有人說得清青龍會的來歷,仿佛自江湖存在那一日起,它便也一同誕生了。
幾乎每個江湖人都聽過青龍會的傳說,但似乎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它的真面目,它似乎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又仿佛無處不在。
巫朔從苗疆一路走來,沒少聽到這個名字,大多出現在說書人壓箱底的段子裡,但是偶爾,他也會從江湖俠客口中聽到這三個字。
絕大多數提到青龍會的人,臉上都會浮現如出一轍的恐懼與無力,它便如同一座隱藏在迷霧中的大山,哪怕只是窺見一片影子,都叫人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不過這位姑娘倒是個膽大的,她提起這江湖最可怕的組織時,面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那雙眼看著比平時要認真些而已。
“你是怎麽招惹到他們的?”巫朔上下打量著對方,又道:“你居然能夠引起他們的注意?”
不是他看不起人,青龍會勢力之大前所未有,這樣嚴密的組織自然有一套約束成員的規矩,通常而言,青龍會不會隨意出現在人前。
江湖上能夠引起他們興趣的東西不多,很難想象他們會專門追著這姑娘不放,難道她身上還藏著什麽秘密不成?
“你打算在這裡把話說清楚?”這姑娘的目光隨意地看向周圍,青龍會三個字仿佛有著魔力一般,此刻巫朔再看那些往來的路人,好似每個人都像是青龍會的眼線。
“跟我來吧。”巫朔說罷,帶著雲荷月輾轉來到一條小巷,這裡十分冷清,十數丈長的巷道,前後一個人也看不見。
那姑娘看向巷道的一側,空氣裡還未散去的血腥氣味讓她若有所思。
巫朔朝著那高牆努了努嘴:“柳家死了人,其他人覺著不吉利,這條小巷恐怕會安靜好些日子了。”
對方不說話,巫朔以十分失禮的目光打量著她,目光中露出了探究的神色,這一次這姑娘沒有再賣關子,她直言道:“我叫雲荷月。”
“你果然不姓李,”巫朔點點頭,然後一挑眉頭:“這是真名?”
這次雲荷月沒有搭理巫朔,她話鋒一轉道:“想必你也知道,未央笛的神奇之處,必須搭配專門的曲譜才能展現出來,想要找到鳳家的寶藏,曲譜和未央笛缺一不可......慢著,你不知道?”
雲荷月的臉色浮現了驚訝的表情,巫朔那透著茫然的眼神讓她有那麽一瞬間以為對方真的不知道,但細想之下,這根本不可能。
雲荷月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巫朔笑嘻嘻地道:“開個玩笑而已,十二年前,天下首富鳳無雙去世時,他富可敵國的身家不翼而飛,他的家人將他居住的宅邸翻了個底朝天,也只找到了一張曲譜和一支古笛。”
這古笛自然就是未央笛,而這曲譜到底是何模樣,天下無人知曉,最初看到曲譜的那些鳳家人,無一例外全都命喪黃泉了。
“曲譜在我身上。”
雲荷月一語驚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把它藏在了這裡,如今這世上,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曉曲譜的內容。
” “雲姑娘張口就來,難免有吹噓之嫌,不過——”巫朔話音一頓,又道:“如果追著你的人真的是青龍會,那曲譜真的在你腦子裡,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說罷,巫朔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他邁開步子,繞著雲荷月轉了個圈,然後才說道:“雲姑娘好氣魄,你我不過第二次見面,你居然就這樣信任我,願意把這關乎性命的秘密告訴我?”
“因為你我現如今都在同一條船上。”
雲荷月冷然道:“我若猜得不錯,猛虎幫是受人利用,而背後操縱他們的人,說不定就是青龍會,想來我在半途遇見那對北上的姐妹,也並非巧合而已。”
巫朔點點頭,表示認同。
“而你——”雲荷月眯起眼來,看著巫朔道:“此事本與你無關,你卻下手劫了本該由我來追回的東西。”
“那我還真是倒霉,”巫朔搖搖頭,他又道:“只是青龍會縱橫江湖數百年,總不至於這點氣量都沒有吧,就因為我誤打誤撞壞了他們一次計劃,他們就非殺我不可?”
雲荷月淡淡地道:“當然不致如此,別忘了,你可不止一次阻撓了他們的計劃,柳家本不該有活人,偏偏因為你的關系,柳敬還活著。”
看著眉頭輕蹙的巫朔,雲荷月冷笑道:“一次是巧合,兩次難道還是巧合?”
“可這就是巧合,”巫朔攤了攤手表示無奈:“雖說如此,不過如果設局的人換作是我,應該也不太會相信一個人能夠連續兩次‘恰巧’破壞我的計劃。”
“所以,你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雲荷月的語氣篤定。
“如此說來,我似乎非幫你不可了?”巫朔貌似不太願意,少年人那不加掩飾的嫌棄眼神有些叫人生氣。
這一次,雲荷月倒是能夠耐下性子來和他解釋:“你若幫我,只要我活著一日,青龍會便不會騰出太多人手來糾纏你,一旦我死在他們手裡,你也黃泉路近了。”
“那看來我好像還真的沒得選。”巫朔的神情似乎有些不以為意,江湖上能夠將青龍會的威脅不放在心上的人沒有幾個,從這一點來說,他們似乎還蠻投緣的。
不過雲荷月倒也清楚,若要叫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這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她又說道:“我也不會讓你白白替我對付青龍會,等找到鳳家的財寶之後,我們平分如何?”
“雲姑娘,你若是少說兩句,或許咱們的合作還能夠持續的更久一些。”巫朔嗤笑一聲,壓根沒把對方的話當真。
即便鳳無雙富可敵國的名號有些水分,但無論如何,他的財寶也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雲荷月如果願意與別人分享,那不如直接投靠青龍會來得方便,何必要找他幫忙。
似是自知失言,雲荷月沒有繼續談分贓的事情,她轉而說道:“未央笛不在柳家,你白跑一趟了。”
“猜到了,”巫朔毫不意外地道:“如果未央笛已經被青龍會得到,你也不可能這樣大搖大擺地留在揚州城裡。”
雲荷月凝聲道:“但是青龍會的殺手還在揚州,而且你我此刻都走不得。”
巫朔點頭,接過話頭道:“因為你是個假捕頭,而我被呂不二盯上,大概此刻呂大捕頭也拿到了幾樣所謂的證據或是線索能夠證明我犯的罪。”
“你露了什麽餡?”雲荷月問道。
“不知道,但既然是青龍會出手,想必他們不會吝嗇替我也準備一份‘大禮’。”巫朔隨意地道。
“看來如果我們不想下輩子被一群捕快天天攆著跑,就只能先找出真正的凶手。”雲荷月說道。
巫朔不置可否,他忽而問道:“所以,雲姑娘你知道青龍會的人為什麽要殺柳家滿門?”
“若說是因為沒找到未央笛而遷怒柳家,那實在不見得,青龍會不至於如此小氣,此番更像是借刀殺人——借衙門的刀,殺我,還有你。”
說著,雲荷月抬頭看向了那堵高牆,目光仿佛能夠透過那些磚瓦看到背後那殘留濃濃的血色。
巫朔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柳公子雖然天真了一些,但並非那般輕易聽人勸的類型,那日見面時,他那護衛忌憚我如洪水猛獸,即便如此,那天夜裡他還是悄悄來到客棧與我見面。”
雲荷月聽完之後,清麗的雙眸彎起了一個危險的弧度:“如果柳敬也死了,那你就真的說不清了。”
“不是我,是你,”巫朔瞥了她一眼:“我猜你不告而別,那兩姐妹一定有所發現,八成你冒充李小言的事情已經被她們捅給呂不二了......你盤纏帶了吧?”
“李小言......”雲荷月的眼眸微微眯起,她看向巫朔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意:“莫非你真的見過她?”
“難不成你以為我在詐你?”巫朔說著,眼底又一次露出了那般狡猾的閃動,讓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切實有把握,還是又一次虛張聲勢。
雲荷月深深地看了巫朔一眼,然後暫且放下了這個問題,轉而說道:“你覺得青龍會什麽時候會動手?”
“越是意想不到的時候,他們動手越能達到奇效。”巫朔說道。
雲荷月松了松系著黑布袋的繩子,將陌刀的柄露了半截出來,她抬起頭看著一牆相隔的柳家宅邸說道:“陰謀行事,夜深人靜時動手最佳,而現在日頭剛到正午,最不適合殺人滅口。”
“所以,如果青龍會現在動手,衙門的人肯定反應不及。”巫朔篤定地道。
話音落下,雲荷月身如靈貓,三兩下就攀上了那兩丈余的高牆,她蹲在牆頭,鷹一樣銳利的目光從那死寂的庭院裡掃過。
只是視線落下的一個刹那間,她忽然猛地轉過頭,只見身旁數尺處,巫朔竟不知何時也攀上了牆頭,她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好厲害的輕功——雲荷月心頭微驚,隨後不動聲色地道:“走吧。”
巫朔點點頭,兩人飛身從牆頭掠下,隨後身形如燕,一前一後在宅邸中起起落落,繞開了一間間死寂的房屋,直奔正廳的靈堂而去。
此刻柳家靈堂中,除了柳敬之外還有幾位前來悼念的富商豪紳,柳家雖然滿門被殺隻留下了一個小公子,但是他們家的產業卻絲毫未損。
偌大的家業落到一個毛頭小子身上,衰敗可以說是預料中事,在外頭還不知有多少餓狼盯著這塊肥肉。
柳敬的內心此刻除了家破人亡的悲傷之外,還有對柳家基業未來的茫然和絕望。
他跪在靈堂上,雙目失神,恍惚間聽見了身後傳來了一位女子的聲音——
“公子節哀。”
柳敬以為是來祭奠的客人,下意識地依禮一拜,抬起頭來才發現這姑娘看著有些臉生。
“姑娘是?”柳敬疑惑地道。
那姑娘款款一禮:“小女子姓舒,途經此地,偶聞貴家慘事,想起家父與貴家也算有些交情,所以特來悼念一番。”
“原來是故人。”柳敬雖然沒聽說過他爹有什麽姓舒的朋友,但細想之下,他父親商業上的朋友如過江之鯽,他自然不可能每一個都認得,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而且這女子長相溫婉,眼中透著感同身受的悲傷之色,遠比那些名為悼念實則覬覦柳家產業的人要真誠的多,片刻的時間,柳敬就對這姑娘好感大增。
時候到了正午,客人也走得七七八八,不過這位姑娘倒是留了下來,柳敬本就對她觀感良好,這時候見對方還未離去,這便上前邀請對方留下用飯。
那姑娘只是矜持了一番,便順勢答應了,柳家上下連打掃庭院的小廝都死於非命,是真真正正隻活下來了柳敬一人,所以這些靈堂的布置,包括他們用的飯食,全都是請外邊的人來幫忙。
可柳家不差錢,盡管孝子守靈只能飲清水,但提供給客人的飯食還是相當豐盛的,雖沒有大魚大肉,但也都是精致美食。
柳敬叫廚子送來了飯食小點, 就與那舒家姑娘在靈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起來,這一幕便被剛剛飛簷走壁而來的巫朔與雲荷月看了個真切。
巫朔悄咪咪地吹了個口哨:“引狼入室啊。”
一句話罵了兩個人,雲荷月作為主動搭上舒家兩姐妹的那一位,同樣少不了也被算在了譏諷的范圍之內。
不過雲荷月倒是沒有死要面子,她淡淡地道:“看來青龍會一早就發現了我的蹤跡,還在我身邊安排了人,可笑我還打算用他們安排的棋子來混淆他們的視線。”
說著,雲荷月忽然轉頭看向了巫朔:“對了,你剛剛去哪了?”
兩人來這裡的途中,沒有刻意並排走,有那麽一會兒的工夫,巫朔忽然消失了她的視線中,盡管很快就回來了,但這還是引起了雲荷月的注意。
“沒什麽,只是順路看了看這宅邸的地形而已,”巫朔眨眨眼,真誠地道:“萬一來晚一步,起碼後路不能沒有吧,不過看來我們運氣不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
“但是也快了。”
雲荷月說著,一把解下了背著的黑布袋,取出了其中的陌刀,隨著鏗鏘出鞘金鐵交鳴,她一馬當先,直接一刀劈了過去。
雖然巫朔很想說一句,若不問清楚,萬一砍錯了人豈不是尷尬,可惜雲荷月似乎並沒有這樣的顧及,好在,他們這一次沒有找錯人。
叮!
那看似文弱無力的舒姑娘在陌刀劈來之際,忽然縮手入袖,刹那間取出四根鋼針來夾在指間,如同一隻四爪鐵鉤,生生將那陌刀磕偏了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