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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第37章 平昌樓
  “那是誰的部將,竟如此勇猛。”平昌樓上,中壘將軍裴廓出言問道。

  此人年約三十,看起來剛毅俊朗,儀表不凡。若邵勳在此,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此君眉眼間與裴妃有些許相似之處。

  方才那通起到了巨大作用的戰鼓,就是他讓人擂響的。

  都是戰場上的老伎倆了。

  戰鼓一響,賊軍以為城內守軍要出擊,直接原地潰散。

  “從平昌門禦街而來,莫非是駐明堂、靈台一帶的司州世兵?”裴遐看了一會,沒看出什麽名堂,回道。

  裴遐是裴廓的堂弟,今年二十六歲,尚未出仕。

  河東裴氏是個大家族,真正登上政治舞台應該是後漢末年的裴茂了,他因率領關中諸將誅殺李傕而受封列侯。

  裴茂有三子:裴潛、裴徽、裴輯,此三人在裴氏最輝煌的唐代(出了十七位宰相)被尊稱為“三祖”。

  裴潛在魏明帝時任尚書令,正始五年(244)去世。

  潛子裴秀為大將軍曹爽屬吏。曹爽覆亡後,為司馬昭屬吏,晉時封钜鹿公,官至司空。

  秀子頠為名士,因父親去世時年歲尚幼,故投奔姨父賈充,不斷得到提攜,元康末為尚書左仆射、太子中庶子、侍中尚書。

  因其表姐賈南風為皇后,裴頠身居高位,與張華等人共掌國政,後為趙王司馬倫所殺。

  經過這麽一遭,裴潛這一脈算是元氣大傷,不再成為河東裴氏政治上的代表。

  裴茂次子裴徽字文秀,曾任曹魏冀州刺史。他有四個兒子:裴黎、裴康、裴楷、裴綽。

  裴黎曾任遊擊將軍,已逝,有二子裴苞和裴粹——這一支後世多在西涼地區發展。

  裴康曾任太子左衛率,現已致仕。康有四子,即裴純、裴盾、裴邵、裴廓,另有兩個女兒,一嫁司馬越,一嫁卞壼。

  裴楷生有五子:裴輿、裴瓚、裴憲、裴禮、裴遜。

  這一系原本發展較好,大有接替裴秀、裴頠父子,成為裴氏政治代言人的勢頭。但因為裴楷與賈充等人走得太近,其子裴瓚又是楊駿的女婿,故受到牽連,遭受重擊,目前處於低調舔舐傷口的階段。

  裴綽字季舒,官至黃門侍郎,已逝,追贈長水校尉。裴遐就是裴綽的兒子。

  總體而言,裴茂三個兒子中,屬裴徽一脈發展最好,而唐代“西眷裴”也是由裴徽的子孫發展而來——因多在西涼地區仕官而得名。

  裴徽四子中,目前看來裴綽這一支發展得不太順利。不過到底是親兄弟,裴康對已經亡故的四弟後人多有照拂,這就是裴遐跟在裴廓身邊的主要原因。

  “明堂、靈台的守兵早散了。”裴廓搖了搖頭,道:“多半是從開陽門那邊過來的。”

  裴遐一想也是,那些司州兵多為新征,士氣低落,聽聞敵三十萬大軍殺來,不少部伍陸續潰散,在軍官的帶領下返回家鄉,如何戰至此時?

  前些時日,堂妹的仆役裴十六從城南回來,言及辟雍守軍糜晃部頗有章法,士氣高昂,督伯邵勳有不世之勇,斬殺賊將李易,一路殺至開陽門外。

  這一次,莫非還是糜晃立了大功?若是真的,他倒有幾分本事,在幕府裡面當督護太屈才了,參軍事都沒問題啊。

  想到這裡,裴遐心中一動,道:“此人定為越府家將,如此神勇,舉世難得。兄長不如遣人探視下王妃,摸摸此人底細。”

  裴廓看了眼堂弟,

微微頷首。  他知道裴遐的意思,也知道裴遐心中苦悶,一直想出人頭地。

  妹夫司馬越是個很好的投效對象嗎?裴廓不敢這麽說。

  況且經歷了裴秀、裴頠父子以及三叔裴楷這一支的兩次劫難,裴家已經有點怕了,不願再主動參與到皇室內部的權力傾軋之中。

  至於子孫個人怎麽選擇,族老們不是很願意管。只要不為家族招禍,多頭下注是可以接受的——或者,這本來就是世家大族的慣用手段。

  就裴廓本人而言,妹妹是東海王妃,二哥裴盾也想走東海王的路子外放當刺史,有這兩個人在越府已經夠了。裴遐再靠過去,其實沒多大意義,不過他也不會當面阻止就是了。

  “下直後,你徑去拜訪下大妹,看看她怎麽說。”裴廓突然說道。

  裴遐心中一喜,不過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緒,低聲道:“諾。”

  裴廓則默默看著一片狼藉的戰場,心神早不知道飛到了哪去。

  王師連連大勝,但局勢仍然撲朔迷離啊,因為他太清楚那些大家族的德性了。

  ******

  建春門之戰的慘敗,極大影響了整場戰局。

  至少,陸機已經喪失了野戰的信心。

  一方面是懷疑自己。

  另外一方面的問題則更為嚴重:諸將本來就輕視他,經此一敗,誰還聽他的命令?

  包括賈崇、賈棱在內的十六員將領被王瑚斬殺,令這個出身寒門的太尉府司馬名聲大噪。

  當其時也,王瑚先縱騎突擊,殺將軍馬鹹,然後席卷潰兵,果斷投入輕重騎兵六千余,反覆蹂躪,再壓上步兵,最終一戰功成。

  洛陽中軍驍勇彪悍之處,令人聞之變色。

  石超、王粹、牽秀等人已經不聽使喚,各領部曲扎營,守望互助。整個冀州軍處於一種惶惑不安的狀態,短時間內失去了進攻的能力,必須好好整頓一下了。

  而主力慘敗若此,側翼戰場自然也好不了。

  隨著城北、城南的潰兵陸陸續續跑回來,陸機知道,又折了孟超!

  他已經不再思考這對他意味著什麽,他現在隻想著如何穩住局面。

  “不能再浪戰了。”司馬孫拯連聲哀歎:“為今之計,只能深溝高壘,以堅寨挫敵銳氣,慢慢收拾軍心,再圖其他。”

  他與陸機綁定得太深,不可能轉投他人,只能認認真真思考接下來的行動,免得闖下更大的禍事。

  勝機其實還是有的。

  就一個字:耗。

  “都督,只要我軍不退,洛陽城就仍被死死包圍著。”孫拯說道:“二十多萬大軍,損失個幾萬人,天塌不下來。咱們還有機會。”

  “你也知道咱們有二十萬人馬,每日消耗巨大,全靠河北百姓日夜轉輸糧草,方能維持軍饋不斷。”陸機亦歎道:“相持日久的話,大王可能會失去耐心。”

  “可現在戰不了了啊,也沒人聽令。”孫拯急道:“石超、王粹、牽秀、公師藩等人已不受節度,私下裡還在密議著什麽。這個時候,萬不能出什麽差錯。”

  “密議……”陸機苦笑了下。

  全軍大敗,不光他主帥陸機有責任,這幾位大將就沒責任嗎?

  一看前軍兵敗如山倒,多員將領戰死,牽秀是第一個跑的,接著是石超、王粹、公師藩,把友軍全扔在了後面。

  說件諷刺的事,反倒是戰前臨陣倒戈過來的洛陽中軍發起了反衝鋒,稍稍阻遏了王師的追殺,不然損失絕對不止這麽點。

  這幾位,多半在密議如何推卸責任,讓他陸機一個人扛下所有。

  他仿佛已經能預見自己的結局了。

  十幾員將領戰死,多為河北士人,他們的家人會怎麽看自己?

  大軍出征的時候,鄴城百姓歡天喜地,更有人吹噓自魏以來,未有出師如此之盛者。現在敗了,死了很多人,帳總是要算的,到時候誰會為自己說話?

  “別想那麽多了。”陸機抬起頭來,看著天邊血紅的晚霞,半晌後說道:“只要我還當一天都督,只要大王一天沒將我革職,我就有責任帶好各支營伍。”

  “都督……”孫拯臉色黯然。

  “就這樣吧。”陸機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遣人至各營,好好說話,把諸將都請過來。你說得對,現在該深溝高壘,慢慢恢復軍心士氣。待整頓完畢之後,再步步為營,重新發起進攻。”

  “信心!”陸機加重了語氣,道:“信心最重要。東西兩個方向合兵仍有二十余萬,一旦轉入防禦,司馬乂是吃不下咱們的。若大王不耐煩,或者產生誤解,我來解釋。”

  “諾。”孫拯應下了,準備去傳令。

  臨走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陸機一眼。

  曾經意氣風發的太康之英,現已滿臉憔悴,身形甚至都有些佝僂了。

  孫拯猛地轉過頭去,灑下了幾滴眼淚。

  當初,就不該離開吳郡的。

  功名誤,功名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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