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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第59章 夜宴之2
  酒的度數很低,邵勳喝了好幾杯,依然很清醒地坐在那裡,悠閑自在地觀賞著樂舞。

  公侯王府的奴婢,一般是女主人聘人調教。大家族出身的女主人精通樂舞,興致來時,也會親自調教,務求盡善盡美。

  高門貴第是需要排場的。

  招待客人的女樂、舞姬就是排場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果客人身份很高,主人有時候會拿自己的愛妾出來陪侍客人,以示尊重。這或許就是妾生子不太受待見的原因之一,因為有時候真的不確定生下來的是不是主人的孩子。

  眼前這些舞姬,大概是司馬越在洛陽置辦的——是的,就像置辦家具一樣,置辦舞姬。

  而置辦的過程也很簡單。

  魏晉本就有大規模蓄奴的風氣,朝廷有官奴,私人有私奴,來源大抵是俘虜、罪人乃至自賣,供應十分充足,大可挑挑揀揀,反覆壓價。

  尤其是自賣,已經成為現階段的主流。

  戰爭頻繁,水旱災害不斷,早在十幾年前,自耕農破產數量就開始變多。他們為逃避賦稅、兵役,有的全家自賣為奴,有的好一點,依附世家大族,成為部曲、莊客,成為事實上的農奴。

  當然,私人捕奴行為也不可忽視。作為奴隸市場的“有機補充”,這一塊十分活躍,官員甚至暗中找人捕奴販賣,賺取錢財,石勒就曾被戴枷掛鎖,賣到山東為奴,成為大莊園裡種地的奴隸。

  農莊經濟下,可不就是遍地奴隸、部曲?

  現在的大晉朝,已然是一個半奴隸社會。

  邵勳以前是軍戶,嚴格來說就是一個屯田農奴,還得兼職打仗。在士人眼裡,可不就與螻蟻差不多?

  所以,他能舉孝廉,從“奴隸”變成“奴隸主”,完成了跨越階級的質變,真的是祖墳冒起滾滾濃煙,熏得廣大軍戶盡皆流淚,豔羨不已。

  音樂逐漸轉為歡快,吸引了邵勳的注意力。

  舞姬們動作奔放、流暢,直若飛翔。

  俄而散開,如同歡快的小鳥,在一位位客人面前揮灑衣幘,俯仰屈伸,姿態婀娜。

  客人們多飲了酒,一個個指指點點,嬉笑連連。

  看那些老色批的模樣,多半在對舞姬品頭論足,想要嘗嘗鮮——這並非不可能,舞姬也經常被拿來招待客人,就看你身份夠不夠了。

  此時一位舞姬便跳到了邵勳案前。

  一會溫柔雌伏,如小鳥依人般可愛,衣袂幾乎擦過他的臉龐,飽滿的XX像放慢動作一樣從他視線裡緩緩掠過。

  動作是精心設計過的,什麽角度、速度,都有講究,再配上神態,絕對給你極佳的視覺享受。

  一會又飄然遠去,如那不甘束縛的雄鷹翱翔天空,姿態高潔,宛若聖女。

  如果你初次參加此類宴會,沒經歷過陣仗,又飲了酒,這時候就有可能抓耳撓腮,下意識伸手挽留,那就出醜了。

  邵勳穩坐案後,臉色甚至都沒太多變化。

  真人與硬盤裡的老師固然不一樣,誘惑力大了許多,但他的閾值有點高。

  一般的女人,已經沒法誘惑他、刺激他了。

  他還記得擒捉司馬乂那天,蹲在羊獻容身後的場景。

  那真是極致的享受,即便只是腦海中意淫一下而已。

  如果真能得手母儀天下的皇后,甚至讓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給自己生孩子,那才是發自靈魂的愉悅。

  總之,他變態了。

  小陣仗,對他無效。

  “此何舞?”邵勳扭過頭,向裴廓詢問。

  “鴝鵒(qú yù)舞。”裴廓說道:“男女皆可跳。不過今日這段舞卻是精心編排過的,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有點意思。”

  原來還改編過?邵勳點了點頭,莫非出自王妃之手?如果是真的,那她可太寂寞了……

  坐在邵勳下首的一位士人聽聞,笑了笑,看向邵勳的目光多有審視意味。

  邵勳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

  你坐於我下首,都快排到門口了,地位比我還低,裝什麽裝?

  一曲舞罷,舞姬們各自挑了一人勸酒。

  她們剛剛跳完舞,胸脯急促喘息著,再加上溫聲軟語,別有一番誘人滋味。拿這個來考驗幹部,確實可以!

  “諸君。”司馬越站起身,遙舉酒樽,笑道:“司馬乂就擒,外兵即將入城,咱們還得精誠團結,勿要讓外人佔了便宜。”

  司空“獻”酒,眾人自然要給面子。

  於是苟晞率先站起,大聲道:“謹遵司空之命。”

  說罷,一飲而盡,此為“酢”,亦謂“還酒”。

  苟晞帶了頭後,其他人也陸續起身,飲完杯中酒,齊聲道:“謹遵司空之命。”

  司馬越哈哈大笑,狀似歡快。

  他又讓人斟滿酒,自顧自一飲而盡。

  這是“酬酒”,他喝完,客人隨意。

  獻、酢、酬一套結束,司馬越暫時離席而去,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

  眾人紛紛坐下,與身旁舞姬調笑。

  “將軍為何只顧吃肉?”舞姬斟完酒,悄聲問道。

  “難得吃肉,顧不上其他。”邵勳笑道:“這是什麽,味道還不錯。”

  舞姬掩嘴而笑,道:“此乃鄴中鹿尾,城中應是沒多少了。”

  “這個呢?”

  “渾羊。”

  邵勳看著眼前的這道羊,有些感慨。

  置鵝於羊中,內實粳米五味,全熟之,一直是王公貴族的“私房菜”。

  旋又想起城中缺糧的現狀,不由得更是無語。

  百姓缺糧,軍士減少口糧配給,王公貴族卻還在大魚大肉。之前司馬乂下令強征公卿存糧,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們甚至有余糧喂養牲畜,供自己吃肉。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何其巨大!

  上升一個階層,完全是不同的天地。

  鹿尾、渾羊、美酒、舞姬、女樂等等,這是上層社會才能享受的。如果一個普通人,走了狗屎運進入這個階級,多半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腐蝕了吧?

  邵勳也喜歡美酒、美食、美人,但他覺得目前的社會現狀,不足以支持他和他的子孫長久過上這樣的優渥生活。

  大地主、大莊園製經濟的西晉社會,已經被歷史證明了它的失敗,最終被小地主、小莊園製的新勢力取代。

  比起相對穩定的南朝,北朝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變革。

  最終,進行了相對徹底的奴隸製改革,實行小地主軍功製的北周,擊敗了改革不徹底的北齊,一統北方。

  改革是必須的!

  邵勳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盡可能做完自己能做的,直到死的那一天。如果有未完成的任務,就交給下一代繼續。

  這是歷史發展的方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即便新國君還是喜歡魏晉這一套,他也沒法回頭。

  人,不能站在歷史大潮的對立面,不然會被碾得粉身碎骨。

  “你是哪裡人?”邵勳問道。

  舞姬又笑。

  其他姐妹已經被摸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位官人倒是挺正經,居然有閑心和他聊別的。

  邵勳猜到了點她的意思,笑而不語。

  一邊摸一邊喝酒,後世也有類似場合,不就是商務麽?

  “包房經理”裴十六剛才從外面經過,邵勳還不想放浪形骸,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妾是並州人。”舞姬回道。

  “並州匈奴情狀如何?”邵勳問道。

  舞姬愕然。

  裴廓在一旁哈哈大笑,道:“你若問她樂舞,還能回你幾句,問匈奴豈非緣木求魚?”

  邵勳笑了笑,沒說什麽。

  不一會兒,裴十六又從外間路過,並向邵勳使了個眼神。

  邵勳安坐了一會,片刻後起身,借口如廁,出了正廳。

  “成都王要來洛陽。”裴十六快速說道。

  “他怎麽會來?”邵勳愕然。

  “只是來一趟,很快就會回鄴城。”裴十六說道:“消息可靠。”

  “謝王妃提點。”邵勳行了一禮,道。

  裴十六點了點頭,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真是陰魂不散。”邵勳低聲唾罵了一句,無奈地搖了搖頭。

  司馬穎若親來,宦官孟玖定然會隨行服侍。有些事情,又要複雜化了。

  不過——管他呢!活人還能讓鳥憋死?

  以司馬越這會對他的態度而言,問題不大,只是需要小心罷了,這從王妃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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