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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第一百二十六章 湯池
廣成宮北的湯池內,美麗的大白魚在氤氳水汽中嬉戲暢遊,好不快活。

湯池邊的樓宇內,邵勛躺在椅子上,靜靜欣賞著宋禕的演奏。

住在國舅別院內的荊氏也過來了,她精通音律,還擅長唱歌,黃鸝般婉轉清脆的歌喉詠唱起來,真的是一種享受。

一曲唱完之後,她跪坐到邵勛旁邊,為他斟茶。

荊氏容貌生得極美。一曲唱罷之後,胸腔間呼吸急促,雙峰起伏不定,顫抖不休。

側著身子斟茶之時,呼吸聲頗為撩人。

邵勛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

他知道,這女人對自己有意思,想要攀附過來當他的小妾,哪怕和宋禕一樣,是個名分都沒有的侍婢。

世道大亂,連京城裡的公主都被搶了,還沒法伸冤,荊氏一個女人又有什麽自保之力?

司馬越幕府的劉輿、王㑺不顧王延還在躺屍,就爭納荊氏,難道邵勛手底下的將佐就是好人了嗎?怎麽可能。

別說亂世了,就是太平世道,這類無子女的婦人都有極大可能被吃絕戶。

而既然注定要被吃絕戶,不如被最強的那個人吃絕戶。在這一點上,荊氏想得非常通透,更別說她與范陽王妃盧氏比鄰而居半年,關系已相當不錯。

但邵勛懶得花費心力主動撩撥,雖然一撩必定能上手。

或許,荊氏願意“自己動”的話,還有幾分可能。

喝完一碗茶後,他在荊氏失望的目光中起身,到了西邊的偏殿內坐下,靜靜等待。

不一會兒,羊冏之、羊曼二人聯袂而至,邵勛親至門口迎接。

三人對坐而下之後,羊冏之驚異地看了一下屁股下的胡床道:“此物莫非漢靈帝時之胡床?”

“羊公果然博聞強記。”邵勛贊道:“祖延時常提及羊氏家風,諸脈子弟皆賴羊公教導,今信矣。”

羊冏之在側,“羊公”的稱號就從羊曼頭上飛走了。邵勛當年不能喊他“小羊”或“老羊”——此時已有老姓這種叫法,但不常見——只能稱呼他的表字了。

羊冏之輕捋胡須笑了笑,然後仔細觀察邵勛。

其他都沒什麽,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年輕。

是的,年輕是極其巨大的優勢,甚至是決定成敗的重要因素。

劉元海有能力嗎?有,但他快六十了。

茍道將有本事嗎?有,但他也快六十了。

司馬元超就更不用說了,命不久矣。

陽壽將盡,意味著沒有時間施展你的包袱,沒有時間擺平內部,沒有時間建立制度……

陳侯才二十三歲,有大把的時間來乾這些事,所以他比這些人更接近成功。

邵勛也在觀察羊冏之,泰山羊氏集團新一輪投資的主導者、董事會高層、大股東之一。

從面相上來看,這就是個依稀殘留著幾分年輕時帥氣的中老年人,為人比較從容,說話不疾不徐,似乎想好了才說,沒把握的就不說,比較謹慎。

與羊冏之相比,王衍就那啥多了。

王老壁燈是有把握的說,沒把握的也說,大不了說完後不承認,信口雌黃——“(王衍)能言,於意有不安者,輒更易之,時號口中雌黃。”

“二叔一路行來,當見得各地風物吧?豫州我已許久未去,不知如今是何模樣?”見房內有些安靜,羊曼挑起了話題,朝他們想要的方向引去。

羊冏之沉吟了一會,道:“過潁川時,拜訪了一些士人。後又去京城,見了幾位老友,感慨良多。”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邵勛。

在泰山郡時,雖然能聽到不少消息,但總是轉了幾手的,未必準確。這次一路行來,親自考察,才發現“邵太白”的名氣比他想象中還要大。

在司馬越病倒之後,王衍的威風已經略略蓋過了他。而王衍之所以能這般縱橫捭闔,玩弄權術,全在於躲在背後的邵勛的支持。

這個人,真的有點意思。

去年逼退匈奴之時,如果他悍然發動政變,與司馬越在洛陽城中一番混戰的話,司馬越失敗是必然的,但洛陽估計要死個幾萬人,禁軍在自相攻殺之下,也會死傷、潰逃殆盡。

事情到了這份上,王衍不會支持他,事實上沒幾個人會支持他,地方上也不會有人送錢糧入京,甚至會出兵討伐,如同當年諸王混戰一樣。

到最後,笑歪了嘴的將是匈奴人。

面對巨大的誘惑,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愣是抽身而退,毫不留戀。甚至解除了天子的禁錮,一副“奉還大政”的忠心模樣,讓不少人對他起了好感。

遍數過往,邵勛迎奉過先帝,驅逐過張方,保衛過洛陽,還與王彌、汲桑、石勒、劉聰等輩激戰……

從大是大非的角度來看,你愣是挑不出他一點錯處。

這是天字第一號大忠臣啊,“全忠”實至名歸。

至於奪人田宅、沉溺美色、跋扈囂張之類的事情,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值一提。

“荀家諸人,現在與天子走得很近。中書監荀組荀泰章、尚書令荀藩荀泰堅、中護軍荀崧荀景猷、司徒主簿荀闓荀道明等等,多為藎臣。而荀氏又是潁川巨室,朝野矚目,他們是能帶動很多人的。”羊冏之又道:“聽聞早些年陳侯曾被劫奪過一批軍械,或該思慮一下,該如何面對荀氏。”

邵勛一聽,吃不準羊冏之到底是在做說客,勸他與荀氏和解,還是攛掇他痛下殺手,將荀氏連根拔起?

應該不是後者,這太駭人聽聞了。當年張方滋擾弘農楊氏,百般盤剝,殺了楊氏不少人,玩弄了不少楊氏妻女,名聲完全搞壞了。

荀氏比楊氏影響力還要大,若連根拔起……

不過,羊冏之也給自己提了一個醒:若想搞定潁川,荀氏是繞不過去的坎,該好好想想怎麽做了。

而且,荀氏現在的實力在慢慢膨脹。他們不光有忠於天子的人,也有在司馬越幕府乾活的,甚至司馬睿那邊都有荀氏的人當幕僚,潛勢力非常巨大。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荀氏為什麽始終沒派人來自己手下乾活?到底是看不起自己呢,還是仍然因為當年荀邃身死之事而記恨著?或許兼而有之?

他不想再和羊冏之打啞謎了,直截了當地問道:“不知羊公如何看待天下大勢?”

這一次羊冏之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後,道:“晉室將卑,非人力所能挽回。或許,又一次漢末故事將重演,最終會三國鼎立吧。”

漢末故事?三國?邵勛暗哂,你可真看得起成漢李家。

不過他也可以理解,羊冏之畢竟是老派人物,喜歡尋章摘句,更喜歡從故紙堆裡翻找發生過的事情,從而映照現實。

而且,對邵勛來說,羊冏之的這個認知並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人家承認北方大亂,不會一根筋地忠於晉室,這就有了機會。

“羊公可否試論天下英雄?”邵勛突然來了惡趣味,說道。

羊冏之捋胡須的手頓住了。

“二叔!”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歡快的聲音,片刻之後,羊獻容走了進來,驚喜地叫道。

羊冏之的手一抖,拈斷了兩根胡須,但他渾然不覺,立刻起身,看著侄女,眼眶已是微紅。

“洛陽危急之時,我避禍鄉裡。這聲‘二叔’,受之有愧啊。”羊冏之嘆道:“幸侄女逢兇化吉,安然無恙。不然的話,百年之後,二叔都不知該以何面目見兄長。”

羊獻容聞言,眼淚差點流了出來,道:“二叔何出此言?能見到二叔,便歡喜無限。”

說完,看了眼邵勛,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旁。

大半年沒見到這害人精了,本來滿腹怨氣的,但方才泡溫湯之時,得襄城公主勸解,感覺好多了。這會看到二叔,想起以前的種種,心中一軟,再也生不起氣來了。

嗯?不能對他心軟!這狗東西什麽時候招惹了司馬脩褘?為什麽那個已經三十八歲的老女人要為他說話?

羊冏之看到侄女坐在邵勛身旁,隻嘆息一聲,懶得多說了。

侄女這個身份太尷尬了,除非改朝換代,不然不可能的。但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麽?

面前這對男女,哪個能聽他的?

接下來,幾人便不再談論公事,轉而聊起了閑話。

羊曼了提到了胡毋輔之杖上掛錢,讓店家自取買酒的事情。

羊冏之則說起了剛剛在洛陽城中聽到的劉輿發疽的消息。

羊獻容若無其事地說范陽王妃的嗣子來爭家產了。

邵勛聽得汗顏。

羊獻容似未發現他的尷尬,繪聲繪色地說南陽王妃劉氏、十二歲的嗣子司馬黎以及南陽王幕府僚佐、仆婢、護兵二百余人,此刻就住在廣成澤北緣的流華院雲雲。

邵勛無奈地咳嗽了一下。

這事其實他是知道的。

盧薰已經和劉氏、司馬黎母子見過一面,回來就說劉氏那個女人性子外柔內剛,此番估計不肯罷休,一定要給兒子爭下范陽王的爵位以及家產——范陽國在王浚地盤,看似遙不可及,但事實上可以轉封,還是很有價值的。

羊冏之、羊曼二人聽了隻當未聽見,顧左右而言他後,便起身告辭了。

邵勛、羊獻容起身相送。

“邵卿為何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回到殿中後,羊獻容跪坐在一張小案幾後,問道。

“臣過些時日便要去陳郡,諸事繁雜,不克分身。眼下還有要事要辦,這便告辭了。”邵勛回道。

“去陳郡?”羊獻容有些驚訝:“去多久?”

“可能不回來了吧。”邵勛說道:“豫州多事,賊勢猖獗。匈奴屯兵河上,不懷好意,臣乃武人,自然要征討賊人了。”

“征討完了呢?”

“自然回陳郡,那裡有臣的封國。”

“廣成澤這邊,我——你花了那麽多心血,就不回來看看了?”羊獻容問到最後幾個字時,聲調都有些不對了,好像情緒有些控制不住。

“臣已安排好了。”邵勛嘆了口氣,道:“征戰四方,馬革裹屍。或許,這便是武人的宿命。”

“安排好了……你安排了什麽?”羊獻容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皇后若覺得哪裡不妥當,臣立刻安排。”邵勛正色道:“皇后於臣有大恩,但有所命,無不從之。”

“你還知道我對伱有恩?”羊獻容抬起頭,用復雜的眼神看了眼邵勛,道:“你還知道要聽命?”

“是。”

“那你站那麽遠做什麽?”

“皇后之意……”

“坐過來。”羊獻容下令道。

“臣——遵旨。”邵勛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坐在羊獻容對面,低眉垂目,恭敬無比。

羊獻容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坐我旁邊。”

“遵命。”邵勛像個沒得感情的機器人一樣,跪坐在羊獻容旁邊。

“坐近點。”

“是。”

羊獻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道:“抱我。”

說完,仿佛回到了那年正旦燃放爆竹的時候,她的臉、耳根都變成了血紅色。

邵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囁嚅道:“臣……臣……”

“抱我。”羊獻容重復了一遍,聲音有些顫抖。

“臣要冒犯皇后了。”邵勛先告了聲罪,然後伸出手,將羊獻容緊繃著的身體抱入懷中,置於腿上。

四目相對。

羊獻容本還想“下旨”,但在觸碰到邵勛的目光時,不知道為什麽,勇氣在一瞬間消散於無形。

她害羞地閉上了眼睛。

邵勛低下頭,輕咬其下唇。

羊獻容渾身顫抖了一下,將頭埋入邵勛懷中,悶聲道:“我知道,你一直覬覦我。你終於得手了……”

“是啊,我終於得手了……”邵勛輕輕撫摸著羊獻容的脊背,感慨道:“當年辟雍之時,皇后乘輿巡視,臣頓首拜伏於地,偷偷瞧了一眼,驚為天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后如此姿容風采,臣又怎麽可能不覬覦?但那會臣只是一個小小的督伯,皇后乃天上人,自覺相去甚遠,便將此念深埋於心底。”

“行軍征戰甚是辛苦。臥冰吃雪,橫身鋒刃之端時,便思之一二,頓時氣力復生,如有神助,勇不可當。”

“開陽門外斬孟超,嚇退千余賊兵。當時便想,或許斬得十個、一百個孟超時,便能遠遠看上皇后一眼。”

羊獻容將頭轉了出來,看向邵勛,眼中水意盈盈。

邵勛又低下頭,親了她一口,手輕輕撫摸著,從背後轉至前胸,繼續說道:“殿中擒司馬乂之時,皇后摔倒於地,臣想將皇后扶起,又自慚形穢,不敢褻瀆皇后。”

“後為殿中將軍,見得皇后深陷險境,百般焦急,卻不得其法,恨不能將皇后帶出宮,遠走高飛。”

“當時給你機會帶,你也不敢。”羊獻容輕啐一聲,滿臉紅暈地說道,同時抓住了邵勛的手,阻止他亂動。

“世道紛亂,臣若帶皇后走,只會讓皇后跟著受苦,這是何等的自私。”邵勛搖了搖頭,輕聲道:“後得知皇后來梁縣,欣喜若狂,頂盔摜甲值守一夜,也不覺得累,只知道臣可以保護皇后了,再沒人可傷害皇后。”

羊獻容聽得癡了,一時間沒了力氣,讓邵勛的手滑了進去。

嫩如凝脂的盈盈一握,讓兩個人都是一顫。

“你真是想死了,死罪……”羊獻容雙眼迷離,顫聲道:“冒犯得這麽多。”

“臣這八年,拚殺得滿身金創,命都可以不要,天下也可以不要,便是為了得到冒犯皇后的機會。”邵勛湊到她耳邊,低語道:“一輩子很長,臣要一直冒犯下去,直到兒孫繞膝,直到白首相對。”

“抱我去裡間。”羊獻容已經軟成了爛泥,卻又綻放出驚人的美麗。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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